愤怒的骆驼

       程玉宇

 

在宁夏的西部影视城。在如锯齿一般切割天空的贺兰山的下边，特别是在沙坡头那陡峭的沙山上，在腾格里沙漠的边缘，我见到了数以千计忍辱负重驮着游人上山、下山的骆驼。

我为世界上拥有这样一种能够忍受苦难、忍受羞辱，甚至忍受鞭打而默默生存的远古动物而吃惊、而感动。

它们高大的身躯、健壮细长的四条腿、长长弯曲的脖子、小小的头颅、四只行走沙山如履平地一般碗大的蹄子，无不使内地的旅人感到震撼。

我不明白，这么大的有蹄类动物，有这么大的能耐，为什么要受制于利欲熏心只有两条腿的人类？

我为此感到深深的悲哀。

在十一黄金周那七天假期中，宁夏的每个旅游景点都游客暴满，人山人海。而有游客的地方必有骆驼，必有用绳子拴成一串长长的驼队。

它们行走在沙漠的山脊上，连妖艳的妓女，俗不可奈的贵妇，嗲声嗲气的小女孩都可以骑它，都可以将它们视为胯下之物。仅管，它们的存在，是沙坡头，是腾格里沙漠上一道最美丽的风景线。

我看到它们一次又一次为了养驼人的私欲，重复了又重复的驮人上山、下山，一刻也不停的为主人挣回大把大把的钞票。当它们终于有机会在沙漠上卧下来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它们早已疲惫不堪，筋疲力竭的将细长的脖子长长的伸在沙地上，低垂的头颅，口吐白沫，连嘴和鼻翼都无力动弹一下、扇动一下，连眼睛都困倦得睁不开了，就嘴巴贴地紧挨着沙子，只能无声的喘息。

我的双眼顿时充满了泪水。

我的骆驼兄弟呀，我知道，这一刻，你们的胸中肯定充满了忧伤和无奈，可是你为什么不愤怒？你为什么不挣脱拴住你们的绳子去进行反抗？或者逃亡？！

我刚从沙坡头回家两天，就在一张过期的报纸上看到一则消息：还是2012年国庆节那几天，在甘肃敦煌的鸣沙山上，一匹骆驼一连数天驮人上山下山。那天，当那匹骆驼又驼过二十多个人后，它一头栽倒在沙漠当中。口吐白沫，就永远地闭上了它那双绝望的双眼。

从宁夏回家整整半年时间，我都不愿意提到骆驼那两个字。当孩子在电视画面上看到长长的沙漠驼队时，我宁愿相信那是一串中国远古的象形文字、那是一幅大手笔的水墨长卷。

当我翻阅和细读吴作人、黄胄、刘大为、刘怀山们画骆驼的长卷短轴时，我突然灵感迸发，挥笔画了一幅昂首问天，发出愤怒嘶鸣的骆驼。我画上的题款就是《愤怒的骆驼》，还用行书补上一段释文：这一刻，满腔的愤怒、满腑的忧伤、有向谁诉？上天呐！我只有昂首问天，你可有眼？！

朋友索画，我把这幅我自认为颇为满意的作品送给他，谁知他看了半天，却很不乐意，他认为骆驼是忍辱负重无私奉献的动物，我那样画，是违背了大自然规律，不合情理。

我愤而收回画作，如那匹愤怒的骆驼一样：你不要，我还舍不得给你哩！

在另一位朋友的办公室里，我们三人在一块闲聊过程中，我又拿出了我那幅水墨写意小品，那位朋友一见之下便双眼放光，兴奋异常。忙问我：“能把这幅画送给我吗？”他认为：这幅画儿好就好在别出新裁，或者说是另类，是一种别人从未画过的东西。

当我答应可以将这幅画儿送给他的时候，另外那位朋友顿时欣喜若狂，十分感动。

回家的路上，我虽然讥讽我的第一个朋友不懂艺术，但对第二个朋友的赞扬也颇不以为然。

其实那就是我一时心血来潮，胡乱涂抹的一幅戏作，没什么了不得的。但是，难道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没有一只愤怒的骆驼吗？！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