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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河东狮吼小说文集(1)

已有 470 次阅读2005-5-23 22:11 |系统分类:艺术评论

退休 其实从严格意义上讲,老张并不算是完全退休。用大伙儿的玩笑话说,都干了大半辈子革命了,也该找个地方享享清福了。还不错,现任厂长在单位效益一般的情况下,还给他办成了个本单位的调研员。大伙说老张这下可赚了,这几年办调研员哪有这么容易的?破天荒地办一次还让老张赶上了,从今往后老张可真是功成身退颐养天年去了。   老张不听这话不要紧,一听就来了气。调研员的名额是不多不假,但你们这些不长眼睛的抬头看看,厂里能这么不知疲倦不图回报、兢兢业业从一而终的人到底有几个?27年了!老张一回首,无尽的往事倏忽一下涌上心头,内心就很有些激动,但他没再多说什么,带着满腹的伤感和依恋环视一下总厂、分厂的楼房车间,一步一踉跄地走出了厂门。   老张刚一到家,老伴璀枚见他情绪不佳还提回了厂内所有的家当,就知道今天内退的事定下来了,顿时感到喜忧参半百感交集。她刚接过老张的家什,忽然嘴里恶狠狠地小声咒骂起来:这些杀千刀的,没点良心,一宣布内退连车也不动弹了,小黄那个狗崽子我早就看出是个吃里扒外的两面派、马屁精……   老张有点心烦,急忙止住璀枚说,算了,算了,你不是天天盼着我脱离那个操心窟窿么?我现在回来了你又尽说些丧气话!是我把小黄的桑塔纳硬逼回去的,都家来了还用什么车?   璀枚听了,边走进里屋收拾家什淘米,嘴里还是忿忿不止地唠叨个不停。   老张疲惫地环顾一下客厅、卧室以及走廊里的一切,好象直到今天才头一次发现它们是这么个摆设。窗台上唯一的一盆吊兰低头哈腰无精打采地随风摇摆。老张想,怎么入秋了天气还这么反常,明天是要给花浇浇水了……   老张正在沙发上迷糊,防盗门突然响了。老张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知道是两个儿子儿媳回来了,本想起身说点什么,但是来自身心的倦怠和一种隐隐难以言表的悲惋让他继续眯起眼小憩。老张在合眼的一瞬间,看见大儿媳妇月珊在唇上竖起手指阻止了二儿张宏对自己的发问。   转眼工夫,一桌丰盛的酒菜摆好了。老张在等待着有人喊他吃饭,等了一会儿,却总也不见有人上前。微微张开眼睛,却发现几个人都正襟危坐在饭桌旁等着他,人人脸上挂着一副不忍打扰的表情向这边张望。老张闭上眼睛在内心挣扎了一番,还是一个人慢慢地起身打了个哈欠,向洗漱间走去。   老张用凉水狠狠地抹了把脸,一面向大伙儿招手,一边做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今天正式从厂里内退了,今后上不上班全凭自愿,我可有的是时间和你们妈妈共同搞好后勤工作了。   大家听了都露出了笑脸,大儿媳妇月珊欣喜地喊了声:万岁,终于退下来了!这可是个好消息!二儿媳水晶也说,就是,爸爸以后可以好好歇歇了。   几个孩子就尽挑拣些好的说,轮番着敬酒。老张一会儿便微具醉意,话匣子一打开,便如滔滔黄河之水奔腾不止。老张从进厂时那会儿说起,讲着自己怎么从北京复员回来没走关系分配到现在的厂子,又是怎么靠着实诚和拼搏混到今天副厂长的位置上,从过去为了拉棉纱早晨4点多就往青岛赶路,饿一天的肚子,说到如今的青年出发,大小的轿车送着加班费发着还不怎么愿意去……一顿饭热热闹闹地就吃了大半晌。   老伴儿璀枚一边跟着老张唏嘘感叹,一边无限憧憬地观望着月珊圆满突起的肚皮。她给老张和媳妇们加着菜说,你爸可是退下来了,关键是甭用再操心了,你看看他这会子老的,皱纹白头发都满眼的是了……再过几个月俺俩也就又有事干了,咳!……   没想到璀枚这习惯性的一“咳”,就“咳”出问题来了。老张忽然伏在高脚桌上旁若无人地哭起来,那哭声一开始还抑扬顿挫,到了后来就变得有些歇斯底里了。   老张不顾失态地哭了半天,才缓缓抬起头来,见众人都在盯着他看,就自我解嘲地说了句:那是我工作了27年的地方啊!……说完抛下众人,独自踱回了房间去。   就这么的,老张在家呆了几天,是一会儿笑容满面一会儿愁云密布。读不进媳妇们买来的闲书,使不了儿子们孝敬的渔具,和老婆子璀枚包了几场饺子看了半部连续剧逛了逛县城的北环路就算是休整到头了。老张从内退的第十天开始,觉得满心满身的烦躁和无聊,下楼逛逛没什么人,路边偶有几个下棋打牌的,老张又天生不爱此道插不上言;要不就是呆在楼上躺在席梦思里愣神,连吊兰也没心思浇,就依旧是那副恹恹的模样。   老伴璀枚虽然早老张内退,然而毕竟是家庭妇女,又在楼后自家种着一席园地,原本很有自得其乐的她也因此变得郁郁不乐,尤其是在回娘家的时候璀枚感觉出了,没有了公家的车子,真的是千不便万不便……   待到约么半个月的时候,老张火气上来了,在家里动不动的就喜欢对璀枚挑三拣四,一会儿嫌这个菜放盐少了,一会嫌晚上璀枚的呼噜声吵了,甚至还无缘无故地乱发脾气,惹得璀枚老是红着眼圈子不敢吱声。   一天傍晚家里刚吃过晚饭,老张就不失时机地对众人说,你们一个个的别都闲着没事做,从今天往后一个人一天给我出一个点子,我要重整山河从头来过,我还得先做点事情出来给人瞧瞧,我们家要住有楼、行有车、吃有肉、玩有钱……我老头子还是可以发挥余热的,绝对不能塌了腰杆子让人家看不起……   一席话说的众人脸上火辣辣的,月珊挺着个大肚子说,爸,您就在家歇着吧,我们的工资就够您花的了,要买车我们做小辈的慢慢来啊……   老张不听,摆摆手说,你们不懂,我不要你们养活,我还要活出我的自我价值来!   大儿张炬这时也摆手止住媳妇说,爸,我们支持您,您想干点什么我们全力以赴地搞好支援就是!我们家还指望您成为百万元户呢!凭您多年的管理创业经验,买车不是小KASE么……   老张点点头说,记住,每人一个意见点子,从今天开始,没有点子就别回来吃饭,爱上哪儿吃上哪儿吃去!   说归说,闹归闹,今天众人是没有思想准备,就都盘算着明天该给老爷子出个什么好主意,经经商解解闷什么的。   第二天上午,二儿张宏一进家门就对老张喊上了,说爸,给您找了份工作,到我们单位看大门去,一个月三百块钱,风刮不着雨淋不到的您看怎么样?   老张黑乎着个脸说,我不去丢那个人!我又不是穷得没饭吃了,那是干啥?还不够叫人笑话的。   张宏边奔到饭桌旁边扒拉米饭说,反正我是尽心给您说好话了,也算是一点子,我有急事我吃了先走了……   正说着话,月珊提着条大尾鲤鱼回来,一进家门看见老张脸色不好就说,爸,今天给您补补,下午张炬说了,陪您到血野水库钓鱼去。   老张心思不在这上头,说你们给我的点子就这个?叫我当鱼贩子去?   月珊不好再说什么就径直去厨房和璀枚煲鲤鱼。临近张宏她挑挑眉线,张宏无奈地摆摆头。   二儿媳水晶回来得较晚,见家里是这样的情景,就洗净了手中的桃子亲手递给老张,却不说点子的事,只有搭没搭地说起了单位的事。说,爸,单位上出事了。   果然老张不再抑郁,忙问咋的了?神情有些紧张。   水晶捋捋额前的秀发说,也没什么,就是单位昨夜被盗了,丢了计算器和公章,现金倒是没少。   老张慌忙问你这内勤可不就受牵连了?   水晶轻描淡写地说,也该着小黄倒霉,他是最后一个动公章的,用完后没锁好抽屉招了贼,我没影响。   老张问,就是那个以前因为嫖妓被公安局处理过的那个小黄?你可得提防着他点啊,你还得从这事儿上吸取教训。要是我当你们领导,连你也开喽!   水晶见事不好,忙说这桃子不怎么甜呀我进厨房看看,说完也起身往厨房里走。   厨房里这会儿正热火朝天香气袭人。一个个小菜被月珊搬上饭桌。张宏正要逐个品尝,被水晶一把揪住了耳垂儿。   众人见时候不早了,就喊老张吃饭,老张磨磨蹭蹭地一步一回头地往门口看,大伙儿知道是老爷子惦记老大呢,就问再等等?   老张说,等个屁。   正沉闷地吃着,门外有了动静。   张炬一直习惯未进门就将声势操弄地很大,但今天也是蹑手蹑脚地进来。   张炬见众人都在低头吃饭没有看自己的,连月珊也不管不顾,就知趣地洗手上来说,我想好了,让咱爸去办个书亭去。干书亭在咱这县城里还属文化职业,少接触不了人,又有书看,怎么样?   璀枚不等众人发话就说,我看行,就是时间占用得多点,也能适合你爸。   众人附和,老张脸上却并未有多大起色,说,你们是真正不懂得老子了,我还想干点事,不是鸡毛蒜皮零零星星的猫咬狗跳,咳!老张独自感叹一声说,以前还不理解人家老王从厂长位子上退下来怎么就一下就成了半痴呆,现在想想……咳,其中滋味你们是一个也不懂!真是难受啊……   吃饭的气氛一直没提上来。张宏中途就说单位加班一早走了,水晶也拿起放在璀枚房间里的连衣裙跟着回去了。   张炬陪着老张说了会儿宽心话,说哪有一口吃个胖子的?慢慢来吧,咱又不愁吃不愁穿的。   璀枚和月珊在里间里叨叨一会儿出来,见父子已无话,就对老张说,行了,行了,先让孩子们回去吧,你也好静下心来仔细琢磨琢磨……   老张点点头,待孩子们退去,一个人躺倒在沙发上。   郁郁地又过了十几天。老张依然是早起早睡,到公园里看看人家放狗养鸟的,去公路边看看下棋打扑克的,他奇怪自己以前爱睡懒觉的毛病怎么改得如此之快之彻底,也暗自想过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有些妄想和主观臆造的成分。但繁华的街头总是给自己留一份不灭的火焰,炽炽地燃烧在心底。   一天老张在路上看见两个人骑着飞车在人群里舞龙似的奔,却又在同一拐弯儿处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街上的人哗地涌上去观看,老张因为觉得有个人好象在哪见过就也凑上前去看点光景。   不看不知道,一看,这俩血人老张还都认的。水晶单位的小黄倒在血泊之中险些认不出来了;另一个却是自己的老部下刘小河。   两人满身是血趴在地上的模样着实恐怖,老张急急火火地打电话报警后,又冲进人群将两人慢慢抬起用自己的衣襟为两人包扎伤口。   刘小河虚弱中见是自己的老厂长,刚想说点什么,却又昏厥过去……   不几天,老张没猜错,刘小河果然提着大包小包的来到家里。一进门刘小河的脊背就弯得象条龙虾说,老爷子,老爷子!上次就多亏了你了,要不我的小命早就玩完儿了,您的恩情让我怎么报答吧?   老张本来有点鄙薄其为人,在自己内退最需要宽慰之际,就压根儿没见这小子的面儿,到这份上了来了。不过,老张知道自己毕竟是人走茶凉,不能与先前的光景比,眼见刘小河也上门了,还是抑制不住有些高兴,说,小河啊,今天别走了,咱俩喝酒拉拉呱。   刘小河面露难色但随即又爽快地答应,说算了,今天我也不回厂子里了,反正我早晚要辞职的,干脆我们来个痛快的!   老张一听,知道话外有音,就问,怎么搞的?孬好也干了多年了,辞哪门子职?   刘小河诡秘地说到,我在城西又建了一个小厂,个人的,规模小点,但也比再给共产党卖死命却不发财的好了,这年头还是得自己干!   老张咪馏了一口茶,差点喷刘小河一个满面,满脸憋得通红地说,你这说法是放屁,共产主义好共产党永远是我们的好领导,社会主义饿不死人!等哪会美帝国主义又来次厉害的和平演变,中国要是出事了,看你不饿死?赚了一辈子好还敢说共产党的不是?!   刘小河笑笑,老爷子,世界上的事就怕跟您似的认真,一认真起来,真的什么事情都好办,倒退个几十年那人心那个齐啊!干点啥不是就凭咋呼一声?   老张说这话我爱听,还是过去值得怀念啊!   刘小河说,您也别老惦记着过去了,你知道我并不是反党反社会,我骨子里流的是脓是血您不比谁都清楚?我就是想自己干点事!   这话越发说到老张的心坎里去了,老张就急火火地询问那边准备的怎样了?设备、职工、原料、资金、加工什么花色品种等等都怎么打算的?是不是真准备大干一场?   刘小河满怀憧憬地说,您还不知道吧?我的地早在一年前就圈好了,家底儿都投进去了,设备、人员基本上都齐了,已经开产了。就是缺点棉纱原料,这年头棉纱价格闹鬼,不正常……   刘小河从老张越发丰富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当即就显出为难的神色说,咳,就是缺少个帮手,管理干部,我这小厂缺乏人才啊!   老张一听忙说,不过我可以考虑考虑的……就是怕老伴她埋怨,咳,这马上要哄孩子了……   刘小河说,老爷子我真不是说您,这年份就是赚钱才能体现一个人的价值所在,哄孩子不是有大妈么?您到我那里抽空搞点管理工作哪里不是?您是我的老上司又是救命恩人,老实说,我这次来就是请您出山的。   老张立时变得豪情万丈起来,一抹先前的谨矜,说到,好了,小河,今天就这么定了,你看我什么时候去上班?   别。老爷子。刘小河边起身想告辞边说,您再休整几天啊?   老张笑说,你不是吃了饭再走么你把我当成老的掉牙动弹不地的老废物了?   刘小河说,哪敢哪敢啊,要不明天?   老张说,就是明天了!   吃中午饭时,众人发现老爷子有些兴奋,也不逼着大家想点子了,就都有些纳闷,众人见老张只顾自己吃饭对别人不爱搭理的样子,就没人问起。倒是水晶在饭桌上说了一件事,单位上的小黄让人给撞了,被肇事者送到医院后就不管不顾地扬长而去,那人也太没道德了……   真正到了晚饭时间,老张才向众人宣布,我找到工作了!月薪一千,年底分红!   众人听了欢呼雀跃起来,只有老大张炬问,不是骗局吧?   老张一口回绝说,哪能呢?老子就没这本事?   一家人连连举杯,都是真诚的快乐和高兴。   这天璀枚正整理她那楼后的三分地儿,只见老张从南面被人用计程车送回来了。下车时一派热闹,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将老张往楼上抬。   璀枚一急,差点跌坐在地,扔了镢头就往家里跑。   一进家门,璀枚招呼着几个从门框里往外拥挤的汉子,可没有一个愿意留下的,都不说话地往外挤着走了。   璀枚近床前一看,老张正在席梦思上嗨吆,捂着松垮的臀部叫嚷。   璀枚给老张一褪下裤子眼泪就唰地滚落下来了。只见老张臀部上乱七八糟地包扎了一统,不见血迹但是浓重的酒精棉味扑鼻而来。璀枚忙问,老天爷啊这是怎么了?   璀枚这就有些生气,人家的厂子,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犯不着你和人家打架啊?   老张有些哽咽着说,那个畜生狠啊!厂里统共几个小姑娘,都让他给糟蹋了还不算完,我请来的老客户来了还叫女孩子去陪床!……话没完却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还有……老张意犹未尽,见璀枚还在一旁认真地听,就重重地叹一声,说,我跟那小子理论,他非但不讲理,还说咱们……说咱们……咱们水晶跟他们单位上的小黄是一路的……他亲眼看见过小黄和水晶……   璀枚是气上加气,哭到后来变做了呜咽,还一味埋怨着老张不该再放着好日子不过,去搞什么夕阳工程……   老张趴了一会儿对着璀枚说,水晶的事可千万别乱讲,尤其是张宏那个驴脾气知道了还了得,再说这事也不一定是真的,水晶这孩子就是平时爱打扮,据我看倒也没什么大毛病,这么大的事……   璀枚失神地点点头答应,嘴里却说,现在的年轻人你就懂得多少?你看水晶的那些长筒袜吧,天天哪有重样的?哪双不是百儿八十的?   两个人郁闷地说着话,天渐渐地黑了下来。   老张抬头看了一眼窗台上的吊兰,心里想,人都快不中用了还管它?   天渐渐凉爽了,几场秋雨下过,街面上的裙裾骤然减少了许多。   老两口见水晶还是稍厚点的毛坎肩配着短裙子长袜子就有心想提醒一下,但见她还是象以前一样的温柔乖巧,也就没多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言语。   正在日子没稠没淡的过着,大儿子张炬给这个家带来了福音。他说,爸,我们幸福山私立中学食堂承包招标呢,我想了想适合您,给您报了名。   老爷子一听,拍案而起。说,老大就是老大!   第二天,张炬和陪着老爷子去学校投标。老张渐渐了解到,这所学校共有学生3000多名,分两个食堂,最低投标是10000元,二十几家竞争,看来还有干头。   先是竞争演讲,老张没有准备但在张炬的拥扯下就走上台,说了点实际情况,说自己虽然对食堂工作没有多大的经验,但是自己曾在部队中受过正规的训练,当过司务长,回家后当过翻砂工、保全工、销售员、副科长、科长、副厂长,内退之后不甘心养鸟遛狗,想干点事情,干就干好,干出点样子来。   老张话锋一转,继续说到,既然叫咱干食堂,就是服务行业,而且还是为孩子服务,我想这里头就不光有怎么经营赚钱的事情,还要有的是经营者的品质和责任!   张炬看见台下的老师们纷纷点头,见缝插针地说,我父亲是真想琢磨点事儿干,内退这些天了,无论在思想上、物质资金上、还是在信心计划上都有了充足的准备,如果有机会,不妨给我父亲试一下,请各位领导对他的“夕阳工程”拭目以待。   台下响起了零碎的掌声,尽管鼓掌的人少,但毕竟是在一个有你没我、激烈竞争的场合里。老张从台下走下来的一瞬间里,好象重新找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并不陌生的自信和力量!   老张时常痴望着自己眼前的一副新景象:七八间宽敞的大瓦房;几张硕大的盆、缸、栅;几张崭新的课桌一溜摆在深绿色的三角塑料天棚下,十几盆热气腾腾的菜肴齐整整地一字摆上;几簸篮馒头包子小饼圆圆高高地鼓胀着;八个小伙子、小姑娘包括老伴璀枚在内,轮番在自己身前卖力地叫卖着……拥挤的孩子们笑着,叫着,拥到食堂前的天棚下打饭……老张自己背着手,仿佛是悠哉悠哉,无所作为,其实却是老谋深算,颇费思量……   学校对老张的发言感到满意,尽管老张是所有投标中出钱最少的人(仅仅投了基本价格10000元),但是学校后来找到老张诚恳地说,我们私立学校办食堂完全是为了服务孩子,不求挣钱,只要服务好,饭菜质量高就行!事实上,老张当然很让学校满意,甚至随着学校正常开学上课的进行,连老张自己都对自己感到非常满意了。   老张自打干了老板才真正体味出了再创业的极度艰难和困苦。先是早晨务必需要和老伴璀枚四点钟起床到学校卖早点。为了节省开支,雇人少,自己就得全跟上,而且学校买卖全部用的是现金,别人怎么也不如自己人底实。于是璀枚放弃了楼后的小白菜,老张甭说不喜欢打扑克下象棋钓鱼,就是喜欢也哪里还有时间?   学校是刚成立的私立学校,就显得比一般学校条件差点,食堂其实只是对立的几间破平房而已。老张更要想方设法和对面近在咫尺的二食堂竞争,因为对面食堂老板和校长有些干系所以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老张这边一旦在小环节上疏忽一点,就很容易造成几天工作的被动。一次老张这边畅销的一种饼子让对方食堂买去货样子学着做了,后来的连续几早上的营业额都直线下跌,跌地老张老眼昏花,直到璀枚开始领着众人早上蒸包子才又勉强占据上风……可过了没几天,人家也上了包子,老张冥思苦想想出让璀枚摊煎饼和烙溻包子,这才又重新夺回阵地……老张虽然当上了真正意义上的老板不假,但自己这老板当得什么滋味,只有老张自己知道。   老张想,以前别人也好自己也罢,总以为出来单干是多么容易,多么好发财,当真正自己干开了才知道啊,这银子不是遍地都是任着捡的。“没有一番寒彻骨,哪有梅花扑鼻香”?此时老张想的却是一句“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干还得干,还得干出模样来!老张号召全家勒紧裤腰带,全家除了月珊留下,全部业余顶上这刚开始的一段艰难岁月。   食堂天棚上空,满是别处横纵过来的杨树枝杈,叶落知秋,秋深叶落,到了满食堂外飘零落叶的时候了,老张带领着七八个人热火朝天地卸炭、烧火、大扫除、抢时间、增效率……一个月光景,老张竟慢慢适应了这种快节奏的自我主旋律生活。   就这样子的劳作,虽然用老张自己的话说是充实了不少,人前人后的依然神采,但无尽的疲惫还是无可压抑地充斥着全身。这一点老张在床上就没少受了璀枚的埋怨,天气渐渐冷了后,璀枚甚至每天都是单独睡觉,连给自己暖脚的兴趣也没了。   两人就琢磨着怎么抽个时日酣然宣泄一番。进入阴历八月份,学校里假期多了,抽个星期天,两人先是宣布了员工放假一天,不顾对面食堂老板的窃喜收拾收拾东西回家去了。   两人到家,心照不宣,但彼此还都惦记着好几个该出的门没出,澡也没来得及洗,就各自急火火地分头行动。   下午吃饭时璀枚和月珊忙活了半天,拾弄了一桌子奇珍海味,专等老张回来开开洋腥——这个把月净吃大锅菜把众人靠坏了。   众人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水晶和张宏急着上班就忙活着吃了先走了。月珊挺着大肚子,璀枚赶紧也让她和张炬吃了,留下自己一个人食不下咽,郁郁不快。   等到下午夕阳将落的时候,老张让厂里的司机小李送回家里来了。老张这一场喝得不轻快,呕吐得身上到处都是。璀枚就没给小李好脸,冷着脸一边骂着老张一边说伤心话。小李见这阵势赶紧溜之大吉。   等璀枚给老张擦完身子,天不早了。璀枚独自下厨做了老张最爱喝的丸子汤,一勺一勺地喂他喝。   老张迷糊着喝丸子汤,嘴里还兀自不住声地喊着:有什么啊?有什么啊?老子就还是好样的!……璀枚一边又掉下眼泪来了,这是又犯了哪门子疯了?璀枚揪着老张松弛的皮肤,心中澎湃万千。她在想,这么多的好日子,怎么说过去就都过去了呢?时间真是个魔鬼呵!   老张的呕吐又让璀枚声泪俱下地自我言语一番。闹腾到不早,璀枚才疲倦地上了床。   璀枚在床上听着老张如山的呼噜,咬着牙在被子里哭泣。挣命啊,挣命啊!眼泪很容易湿透了被褥……   约摸凌晨时分,外面狂风大作,冰雹夹雨呼啸而来。窗户页被震撼地砧砧做响。   璀枚谛听着外面的雷声、雨声、风啸声,一只手慢慢揭开老张的被褥,一闪扑了进去。老张在睡梦中将璀枚拥抱得很紧,很紧。璀枚在黑暗中听着外面的冰雨声,竟然感觉出一丝塌实而厚重的温暖紧紧绕裹着自己……   天无可奈何地亮了,璀枚在意识中一醒,才发觉已经五点了,赶紧喊起沉睡的老张,一同要去食堂。   两人在迷糊中寻找着雨披伞具,四处关好窗子后,开始步行冲进雨幕。   北环路上的积水已经漫到脚脖子了,两人都感到透心的凉。璀枚在打了第六个喷嚏时老张扶住了她。   一路迤俪而行,两人都担心今天的早饭该怎么开,猜测其他早到的员工此时在干些什么?但愿他们已经开始准备早餐了,璀枚和老张心急如焚。   到了食堂,两人睁眼一看立刻傻了一般地站在了原地。   原来对面二食堂早就独自卖开饭了,自己一边却是冷冷清清。这还不打紧,一棵两人合抱的杨树被飓风拦腰折断,枝杈横斜下来正好砸在自己这边天棚的石棉瓦上,自己一食堂这会儿不但卖不成饭,连走路的空都没了。   老张和璀枚正愣怔着,食堂里的老黄从面食屋里急急火火地跑出来,一见两人,即刻象是看见了救星一般喊起来:老板,可毁了!小蔡刚才让树枝子砸伤了!   老张二话没说几步走进里屋,阴暗的屋子里小蔡正趴在老苗肩头极为疼痛地哭。老张过去一看,小蔡胸前血湿了一大片。自己想关切一下,又怕男女有别不方便,就喊着璀枚过来看看。璀枚挡住几人蹲下身子一看,就惊叫起来。   璀枚质问老黄,你这么大个人还不懂事怎么着?小蔡伤成这样子还不赶紧送医院!你是怎么搞的?快叫救护车!   老黄斜着头嘴里念念有词地嘟囔着,老板啊,我叫来救护车到底谁付钱啊?……   璀枚和老张气得不行,看看小蔡此时也抬头委屈似的看着自己,就异口同声地说,先送医院再说!救人要紧!   几人七手八脚地将小蔡抬出里屋,救护车载着璀枚和小蔡,卷起一地的落叶飞也似的赶往医院。   老张避开对面二食堂老板那束略带快意和奸猾的眼光,独自环视自己的厨房,里面摆齐了热气腾腾的稀饭、油饼、火烧、包子。这一点有些出乎他和璀枚的意料,伙计们干是干了,而且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干得很出色很卖力。但是正巧在他们卖饭前,大杨树被风刮倒了,还有人受了伤,这是老张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短暂的惊慌错乱之后,老张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就招呼大家过来吃饭。吃吃吃!放开吃!把稀饭都喝了……老张带头大口喝起稀饭来。   天依然阴着,但实际上时候不早了。老张领着大伙儿用锯拉绳拽肩扛,偌大的树枝还是被众人逐渐清理出个头绪来。天阴飕飕地冷,老张在汗湿着用力拉树枝的时候,几次划破了手指,又听到对面老板和伙计们放肆地浪笑,心里一时憋闷地难受,汗水风干后有着钻心的凉。   这时候老张的手机响了,老张看看时间已经上午九点半了,今天上午的饭菜又做不成了。其实老张倒不是心疼这几顿饭不卖,会有多大损失。老张怕的是让学校个别老师抓住辫子,说给学生的饭食没有准备充足。那么多学生买不到饭吃才是严重失职,老张想。不过就对面食堂现在的充足准备来说,老张还是基本上打消了这个挂牵。   老张本来不想接电话的。自从干了食堂,老张觉得“钱”这玩意儿还真不是容易挣来的东西,费事下力、累死累活地一天干下来挣不了多少,真正平时花起来,五毛钱都觉得烫手了。精打细算起来,一个电话要付出多少劳动力在里面啊!   电话却是儿媳月珊打来的。   月珊开口就几乎是喊着说,爸啊?!出事了!……张炬他叫摩托车撞了……   老张的头“嗡”地一下就大了,胸前一阵憋闷,眼睛里也出现了成群的金星闪闪烁烁。老张一个趔趄,不小心跌倒了,竟晕厥过去。   老张醒来,自己正躺在雪白色的病房里。护士们来来回回地穿梭。璀枚、月珊、张宏、水晶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老张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因嗓子一时堵着一口痰没说出来。张宏和水晶却一个劲儿地鞠躬道歉起来。老张摆摆手说,你俩这是又干啥?你哥怎么样了?   张宏还不待说话,水晶抢着先说了。爸,我们错了!我和张宏闹了点矛盾,我跑到大哥家找月珊,张宏去砸门我们害怕,就打电话给大哥,不想大哥急火火地回来就叫工商局的一个无赖给撞了……说完,水晶放声大哭起来。张宏却对着水晶就是狠狠一拳,水晶不还手,声音却小了下来,止不住地抹眼泪。   老张说我不管你们这些狗咬猫跳,到底张炬现在怎么样了!   璀枚一脸愁容地上前说,不咋的,就是右袼褙骨折了……   老张气不打一处来,喊,不咋的?要是有事儿我就叫你们都吃不了兜着!……   月珊也在一边捂着肚子做痛苦状,抹着眼泪,断断续续地哭。老张心烦到了极点,干脆揭了被子就往回走。一行人赶忙劝,却哪里劝得动他这头发了闷倔的牛?   晚上张炬也挣扎着出了院。就剩下小蔡还在医院里由家人陪着恢复治疗。老张和璀枚在家里将花销简单一算,吓了一跳。旮里呼气地花销一圈,整整两个半数,正好等于一家人干食堂来的所有营业额。   老张回家后才发觉自己的体力不服不行,明显是大不如前了,头一阵阵的晕旋,手足无力,这哪是十年前的张长征啊!老张窝憋在席梦思上零零星星地想着心事。就听璀枚小心翼翼地说,上午的事果然叫你说着了,水晶这孩子看着怪好,怎么还那样呢?张宏也还是暴性子,非拿刀剁她,月珊不知道内情去叫张炬帮忙来,不想才出的事……水晶固然有不对的地方,我也说了,要看她以后行动,可咱也得说服说服张宏了,他这个脾气还……   老张接过话头说,这个脾气还咋的?我看适当的时候还很正确哩!还是暴得太轻……   璀枚皱着脸悄声地问老张,食堂,还干吧?……月珊,怕是下个月要生产了……   老张一时无语。两个人默默地躺着,聆听着窗外渐渐声响的雨滴。璀枚揭开厚厚的过冬被子,将老伴和自己裹严。老张任由璀枚给自己掖着被角,将自己紧紧地拥抱住。   透过微亮的台灯灯光,老张无意间看见窗台上的吊兰。不知是璀枚浇灌了水呢,还是昨夜的雨水渗进窗内,它竟变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蓬蓬隆隆的很有些声势出来。   老张想,滋润它的,肯定是雨水。  2、  爱她何必在乎她(三题)      (1)、 从来不曾爱过她   每天,这个时候,差不多都有她的消息。   一个电话,一个信息,或者,甚至,一封笔迹秀雅的信件。   心却不为所动。从来不曾。笑笑,那毕竟是个无心的错,不再继续,决心不再纠缠、埋身进去。   可她依旧不依不饶。算恒心?算信心?算一份爱?不太敢往那边想。这真是个混乱的年代。   我和姗姗好着,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姗姗若我的小船,我就是那碧水,融合得好,陪侍得妙,我愿意用一生承载着她,让她在我宽阔的怀臂里尽情地游弋。我们有多么相爱。   冷天来得这样突然,我和姗姗去四川火锅店,热腾腾的鸳鸯锅底上来,姗姗笑得眼睛只有一条线,象我们最爱的猫咪。   一声脆响,打开手机。还是她。信息。一如先前的温馨。   “天冷了,记得多加衣服。”   干她什么事呢?又来罗嗦!还惹得麻烦,姗姗跟我抢夺手机。   “是谁嘛,让我看看!”   “一个无聊的同学,又是饭局!”   “不信,拿过来看。”姗姗满面绯红,多么好看。   “不早说,删除了,这小子!”一边圆谎,一边擦汗。   多少日子已不记得,她给的关怀不可谓不厚,不可谓不细,不可谓不周全,但,无端的总有无聊和嘲笑的意味从心底生出。她,算得了什么呢?从来没有爱过她。   比起姗姗,当然,怎么能比?她大我们好多呢,有家事的女人。哼,这年代,什么事情不会出现呢?怎么会这个样子?混乱,这个大女人!   讲真话,她够味道,是个柔媚的女子,富有的家庭,标志的容貌,果敢的性格,但我心里总有墙壁,说不清楚,怎么呢?总之一塌糊涂。   那次认识,真是个错。大错特错。谁让我好心送她回去?   一个平常的宴席,一次平常的饮酒。她却出奇地豪爽,喝的量好大,叫人倍生怜悯。我是男人,最看不过男人跟女人野蛮地灌酒。凭直觉,她不是一个烂交的女人。   鬓角端庄,眼睫灵动,唇纹谨慎,说话也有一是一,怎么看不会是个浪荡女子。   在这北风呼啸着的暗夜中,是谁让她无忌?又是谁可以让她如许醉去?   送她的任务是最后落在我肩膀,同事朋友都如鸟四散。我拘谨地要命。扯起她,询问,竟被吐满全身。   “说话,‘压货’!家住哪里?”用“压货”这样卑鄙的词喊她并非有意,实在生气。不能喝酒,干吗逞强?我并不关心你什么陈年旧事啊,只须快点送你回去,我好早些休息,明天夜班。   “啊?哦……”她只是嗡嘤,确实难醒。   “走吧!压货!”我吃力地背起她,下酒店一楼去,吐在身上的污秽散发出浓浓的腥臭。这可是省吃下来的名牌,看来极有报废的可能。   招手,计程车也欺生怕事。放下她,跑到街心,才终于拦下一辆,谁知车主一看醉鬼,转身欲走,我撒个弥天大谎:“她有生命危险大哥!留下您通联,明天给您公司送锦旗好不好?”   那车主听后终于犹豫着答应停下,送她回去。   思量再三,又看那车主,落腮胡子一把,裆下耀武扬威,于是狠心再送她一程。   足足花掉四十块,挣扎送她回那个花园小区。怕人窥见,敲响门铃时我倏地躲进花圃,一个矮小的眼镜男人睡眼惺忪地出来,将她生硬地“拖”进门里!   自此,我便还是我。快乐的,无忧的,根本忘却这龌龊的一段。   但她不依不饶,电话、信息给我,让我迷惑、忧虑、迟疑。她是有钱,但我鄙视这样的女子,物质富足而精神空虚,行尸走肉,哪有我们的快乐?   管你细心耐心伤心,我故我在,你是你、我是我,罗马大道跟独木小桥,互不干涉的两条射线。   况,我爱着姗姗,姗姗是我的魂,是我的世界,我的寰宇。她纵使没有发达,没有那样的“兰花”或“福斯威根”开,而我只是一个小公务员,也亦足够。我们自始至终觉得快乐。世界是围我们快乐的人而转,不是么?   深夜,黎明,车上,会场,餐厅,洗涮间,跑道上,都开始躲不过她的影子。   “见鬼!”   最倒霉的,是我跟姗姗刚刚有些进展,拉下布帘,在床上,僵持住的样子异常尴尬。   “又是你那该死的同学!”姗姗恼羞成怒。   我也忿忿。   “是,该死的!”   “怎么不关掉它!”   “万一公司有事?……”   “去你的!”姗姗推开我,去夺手机!   我心一凉,完了,一切难以解释。   姗姗却并不看,盛怒之下关掉手机,穿好裙子,再不理我。   “今天为见你穿的裙装,冻死了,你却这般没趣!”   我也内疚,暗自埋怨着她!为什么总纠缠我不放手呢?送你一次,惹得我一身晦气,再不想理你。于是信息也不回半个。   天长地久,任你东南西北风来刮,我自巍然不动。   伤心又岂非你一个人的事情?当年我失恋的时候又有谁来安慰?遇到姗姗,只想好好和她相处,再不想流浪和放逐,趁心不死,要快点把自己打发出去。这是个恋爱的季节啊。   和姗姗也吵架,都不去在意,我爱她,没人可以代替。不象她,从来不曾爱过她。   恋爱、婚姻真正象天空中的云朵,漂浮不定,琢磨不透,和姗姗稀稀拉拉的吵架一次次升级,竟然会衍变到分手的境地!   “你从来没有好好在乎我!你有过么?”   “我没有么?”   “你没有!你根本心不在焉,我还看不出来么?”姗姗无理取闹。   “我不想跟你吵,我们静下心来好好谈谈?”我不能没有姗姗,愿意和解。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谈呢?   “哼,看你手机上的信息!自己去混!”姗姗摔掉我的手。   “你,看我的信息?……”完了。   “是因为爱你、在乎你,才看!我稀罕吗!你给我滚!”   正待解释,手机又响。想立即摔掉它,于心不忍。不摔,打开看,竟又是她。   看姗姗哭着奔逝,心郁闷得难受。   愤怒地拨过电话去:“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就因为你!我女朋友跟我分手了!”我咆哮着失去理智。泪流满面。   “……深深地对不起你。没想到,会这样,我,总抹不去……”   我粗暴地打断她。“你给我闭嘴!你做的好事!”我“砰”地挂了电话。心在想,失去了姗姗,再没有人、再没有人,可以象先前一般爱我,一般真切地疼惜我、挂念我了……   如是月余,跟姗姗慢慢试着恢复,慢慢平息她心头的怒火。想解释给她听,她不要,却可以任我拉着手,再去爬明山。   一日在家一个人翻书,有电话打来,陌生号码。接起来,又是她。   “能见你一面吗?现在,就一面。”低沉的女中音。   “不能。”   “我为今天想了好久。”   “我不能见你,你在哪?”   “我在你宿舍区附近,坐了两个小时的公交车。想见你。”   “不可能。”   “……”   我收了线,书再看不下,恹恹地躺着,脑海里全是深夜电视节目演毕后的混乱蚂蚁。   想象不出她的失望。干吗去想?我们有关系吗?   她怎样一个人回去?干吗去想,我们爱过么?   从来不曾爱过她。   和姗姗又好起来,火热的日子里白驹过隙,逝者如斯。   八月份,想在姗姗25岁生日的那天举行婚礼。姗姗消瘦了,为结婚忙碌奔波,我却一心忙工作,真难为她,有点不公平了,内心里充盈着巨大的幸福。   要写喜帖。忽然。无端的想起一个人来,老爸问我:“还有谁?好朋友千万别漏落掉。”   想想,她会来么?只当客套,送一帖。   没有钱来,没有贺礼,没有回音。   才恍然,好久没有信息过来了,也许这正是最好的结局?人生总是这样,过去的就过去了。   是吗?   文友西川联系的,去马来西亚度蜜月。在金黄的海滩上和穿了三点式比基尼的姗姗狂奔、打排球、玩“飞人组合”,好不痛快!早上喝椰奶,中午喝椰奶,晚上还是它,一天到晚赤脚泡在海滨,多么舒爽的日子!   拍了好多照片回来散发,还有大包的礼品、干鲜,姗姗兴奋得象个孩子。   忽然同事告诉我:“她若不是去世,是最渴盼去马来西亚拍照的。”   “她,去世?说清楚点!”   “她,去‘佳硕’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同事不经意地说:“好久的事了,你们又不熟悉,怕影响你好心情,没跟你提。葬礼上人不多。”   “怎么这样突然?”我正一直住在“佳硕”。   “哎,一个可怜、孤独的女人,倔强的要命,从来不肯认输。却一生得不到关怀……”   “他丈夫不爱她么?”我疑惑。   “有钱人,怎么说?从来不曾爱过她吧。”同事还在讲:“一个人来世上一遭,若没人爱过,真的一次也没被爱过,又怎么不是一种悲哀?”   “好好珍惜姗姗吧!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福分!说实话……”同事声音渐小:“我爱上过她,但也只是想玩耍,她太倔强……”   我慌乱地点燃一支烟,想猛吸几口。   才发现,是我的钢笔。            (2)、叫我怎能不爱她   侍者端来木炭,宏玉的脸红了。   看不到自己的,想必也是。   天出奇的冷,围坐着简易烤炉,一瓶二锅头,十数串羊牛肉,丝丝拉拉地吃一通,好不过瘾。   和宏玉出来每次都挺痛快,爽快人在一起,不想太多,没有工作压力,吹牛调侃,海阔天空,不着边际。喜欢极了这种感觉。   “哎,宏玉,那一半的事情怎样了?”依稀听得他在谈女友,笑着问他。   “别提了,顺着呢,就凭我?”却没有太多的底气。“你呢?”   “我?呵呵,你还不知道?跟春雪分手后已经厌倦!”我不想此刻陷入千篇一律的回忆。“还是说说你啊,幸福时光?嘿嘿!”   “不说也罢,你还不知?已经意义不大。”宏玉没有兴趣的样子。   “不对,这不象恋爱中的人么!还记得我么?那时候,我跟春雪……”咳,无端的,自己又拐进自己的悲情迷局。   “宏玉,”我盯着宏玉的眼睛看他帅帅的模样,“你知道么?我这辈子已经再得不到的东西,我真心地希望我最好的朋友,你!来得到!你明白么?”往日的片段如锋利的刀尖,插入胸膛,直透心肺,血滴得急切。“是一份真正的爱!”   “我明白,强哥,可没有人知道我的苦。”宏玉举杯,跟我倾饮。   “我们是不是兄弟?有事不告诉我?”我不解。   “我穷……”   “你在侮辱我,红玉?穷么?是,你不穿名牌,不常去酒吧,买不到笔记本电脑……”   “别说了!”宏玉微有醉意,“你以为我不想得到么?你以为我不想拥有这些?”   宏玉一手搭我肩膀:“其实,我比谁都更虚荣,我不是一个君子。强哥,你相信么?你现在若给我100万,我也去迪斯尼、夜巴黎!我要把那里的小姐一一玩遍!哈哈……”   “你醉了,宏玉!”周围匕首样的投来各种惊讶目光。   “别胡说!我们才一个月不见,你怎会变化这么大?这不是你!”   宏玉惨笑一下,招手叫来大厅女侍。“喂!过来!”   “什么事,两位先生?”“再来一瓶二锅头!大瓶的!”   说话间,宏玉在转身而去的女侍臀部用掌抹去,我“啊!”地叫出了声。   女侍急急地转身过来,“你?……”脸变的惨白,又不敢高声发作,想必是怕招来老板惹出是非,失去了工作。   我吼着埋怨宏玉:“你以为自己是谁?宏玉!你是农人的儿子!你刚出来几天?你做律师才几日,有很多本事吗?你没有资格这么做!”   “是,我没有,可我对于她来说,我有钱,我是上帝,为什么她刚才不敢跟我吵?为什么?哈哈,那是因为我对她是有钱的人,我是顾客、是上帝,她不想再失业就得给我面子、容忍我!”宏玉强词夺理。   “是么?你疯了?那是她给你留一点做人的尊严,你失去的更多!她不会一直压抑自己!”   “你还想看?好。”宏玉等刚才女侍怯怯端来一瓶二锅头,又突然发作:“谁让你端来这个?我要的是两瓶二锅头,小瓶的!你听不到!”   女侍的眼泪一下涌到眼睫处,委屈至极。   “好的,先生!请您稍候!”她没有转身,侧着遁去。   酒上来,宏玉的话突然销声匿迹了。代之是一味缄默,饮酒。   “兄弟,有不痛快说出来,干吗这样做?我很不喜欢你今天的做派。”我对他不满。   宏玉只顾得往嘴中倾酒,含糊其词。   “以为我,……我不成?我,可以,强很多……”   我了解宏玉,他不是一个性情卑劣的人。许是刚刚获得律师资格执业证书,做律师不久不适应压力过大的原因吧?我并不怨恨他。尽管方才一幕让我吃惊,让我厌恶。   “工作压力太大了吧?”   “工作?”宏玉停顿下来,“我们什么时候惧怕过工作?我们不是满身上下的力气吗?”   “那……”   “爱情。”   “爱情?”   “不,不是爱情,是金钱!”   “金钱?”   “赤裸裸的金钱!”   我摇摇宏玉:“说清楚,这么不行,才几瓶酒,就这么不省人事?”   “跟你说实话强哥。”宏玉开始娓娓诉说,我看到他眼目中泛起粼粼泪光。   “你也听说了,我和她正走在一起。可是,我不爱她。要一份爱的只是她、她们家、我舅父家……我在所有人眼睛里不过是一块砝码。”   “你也知道我刚刚做上律师不久,接不到案子,哪里挣什么钱?象我们的年龄应该买房子找寻自己所爱的另一半了,可我有什么呢?还不比你,你有个城中的家,曾经显赫的父母,又是排行老二,可我呢?我只有一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只有一个在她父亲手下做事的弟弟!这些年来,读书都是花的弟弟的钱…… ”   “我还有得选择么?父母在日夜期盼我的婚事,弟弟要在公司里出人头地,从小照顾我的舅父和她父亲是至交……偏偏她会爱上我?我也想靠自己的努力拼打出一片天地,但是现实屡屡打击了我,先是父母遇到官司,我身为律师,眼看着太多事无能为力;后是弟弟工作受到微妙影响,要么选择她跟她在一起,要么就是一连串的哑巴亏。”   “我们这种人哪有资本跟她们相比?要牵制的方面太多!知道吗,此刻我们在有空调的大厅里喝酒,我父母还极有可能在百里之外躬耕劳作,他们为了什么?他们拼命辛苦不就是为了我们这帮孩子?”   “你有没有尝过心被撕裂的感受?你没有!你有没有在面对众多选择时想到过会抛弃爱情?跟她好,开始实在忍受不了,当然不能显露半分,戴起厚厚的面具;拒绝她,当然不会死,但是因之而来的祸患,也算祸患吧……你怎么承受?”   “慢慢的,也开始有感觉了,真的,强哥你不要象听神话故事一样地看着我,真的。人的感情我终于明白是会渐渐培养的。但是,我这些夜里,有哪天能睡次平稳塌实的觉呢?没有过。”   宏玉仰颈,胡乱地倾酒。   乱语。   眼珠彤红。鼻息急促。泪要滴下,又强行忍住。   “那……”我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奉劝他,往日的雄心伟志此时变得软绵无力,再不想提。有谁来狠狠批评他一次啊,这是我的好兄弟啊!我已不能,竟然不能!我仿佛没有力气,仿佛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感到怯懦羞赧。   “其实,强哥,你也许知道,”宏玉泣下泪来。“我还爱着玫心。一直,多少次,尽管玫心不知……在梦里我曾多少次想象发达后追求玫心,希望一生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木炭凉了,我用钢条撩拨着,不语。   “可是,呵呵,我竟选择了她,选择了房子,选择了地位,选择了面子。我爱慕虚荣,象那个小说中的杨康,贪图的是荣华富贵,丢掉了仁义廉耻。……其实是我的错,还可以有别的选择的。并不怪她……”   宏玉已经醉去,伏在桌上。断续、反复地说一句:   “叫我怎能不爱她?” (插入照片4、在马踏湖采风。)       (3)、爱她何必在乎她   是。爱她,且让她去吧,象罅隙里一朵娴静的野花,且随她自在地芬芳。   不为你,不为我,也不为他。只管自在地呼吸和游弋。有她在,整个世界都不孤单,没有灾难和梦魇。哈,知晓她在就好,不要、不要再去接近她。   于是每次经过那个店,都只在拐角默默地注视。   跟自己说好:爱她,何必在乎她?   我唯一的朋友石维却不这么看。石维说她太“烂”!这个词多难听,不适合她。至少我从来没见过她怎样,也不情愿去想象。   尽管她不是我的,但也绝非随便属于哪一个人吧。   她是她自己,与人无关。与我何干?   “你在骗鬼!傻子都能看出来。”石维不相信我的话,瞪着一双牛眼逼问我。“爱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在乎她呢?”   我的心忽地疼了一下,针扎般的。   “早说过她经历的男人太多太多,你根本不是她的敌手。”   “谁要来做她的敌手?”   “莫要骗自己,你用情太真会吃亏的,她会玩死你!”   “我动心吗?有么?”我漫不经心地剥开一个橘子,狼吞虎咽,想她的残忍和美。   第一次约她,是三个月前。   “你是谁,凭什么约我出去?”她惊讶。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上你。”我的脸红得象火炭。   “没搞错吧?我朋友等我。”她不在意。   我的头发没打发胶,乱如鸟巢,领带居然也斜了,内衣汗湿掉。   “如果你能赏光的话,我们去‘稼穑’吃日本料理?听那里女孩子西里哗啦地讲潮州话啊?”我不泄气。   “那你自便,他在等我。”她固执得紧。   “他?麻烦问一下,你固定下来了吗?”   “为什么这样问?没信心还追人家?”她掩嘴笑了。一口好白的牙。   我忽然有点沮丧,是啊他在等她,说不定象石维说的一样,各个都是狼胸虎背,泊着欧烈,攥着大把大把的玫瑰。那我可倒霉了,不是对手。自己体质太弱。   跟石维一说,石维又笑:“知道你不行,她什么人啊?简直不是人!那么多的男人追求呢!你想啊?”   我不服气。“不是人,那她是九天仙女!我太喜欢她空谷幽兰般的美了。没人能和她比。你不懂……”   “男人就喜欢女孩儿的美,可知道人家的内涵?美你喜欢厌了,也就没了。你更需要打点的是事业。”石维远远比我成熟,他大我好几岁,已快做到副总监。   “我会的!”   第二次,雨下得大。她的生意出奇地不太好,也许是礼拜三没有多少人休假,居然雨中的台位是空的。没人在这个时候出来喝一小杯咖啡,陪我看看这世间最纯美的女子吗? 不要嘲笑我,石维是过来人当然会,但我觉得自己还是蛮可爱的。这样潮湿的雨天,这样浓浓的思念,总有一份从未有过欲念和快乐在心里发芽。   “嗨?”   “嗨。”   “生意怎样?”   “你都看到了……”   “来一杯。黑火焰。给我只‘撒给’。”   “切,幼稚,小孩子!”她笑得好美,居然因为我喜欢“撒给”——一直是她咖啡店里最小巧逗人的宠物木偶。   “知道么,下雨的时候在窗台前挂起‘撒给’就不会再寂寞,心情好了,生意也就会兴旺起来!”   “瞎说。”   “没有啊,你试试,我喜欢。”   她不再答,端了咖啡掷了“撒给”给我,一个人去窗前吧台听雨,抖动的睫毛象蝴蝶的翅膀,一定是最美的天使才有。   “实在对不起,忘记带钱包,下次再来买单。”   “白吃呀!”她佯怒的口气。   “什么?我马上拿给你!来回我只倒八次公交车去拿给你……”我羞赧的要命。   “那么远?去啊,才不可怜你。”   我只好颓败地走出去。“记得下次来,要付双倍的钱了……小白痴!”她在后面笑我。   “你?……”   石维不帮我,只说我太粗心。是的,在工作上我也有同样的毛病。无论如何一定要改掉它了!   随她的爱焰越烈,就越伴着气馁。常常念及石维所说,她不缺少男人。我,是啊,又能算什么呢?   石维这个家伙,从来不知道帮我在这件事上,我有些灰心了。要是我也有好多钱,有好多时间,有那么高大雄壮的外表,容易放电的眼睛……   我没有。爱她,何必又在乎她?   真想纠集石维把据说常骚扰她的那帮坏小子逐一放挺了,然后,……要么她能喜欢石维也好,总算是我在公司里最好的兄弟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也算心甘。 求她不要乱嫁社会上的人。   没有第三次。从此只发奋做事一心升职。只是事情却这样发生了。   我和朋友去玩私人轮渡,朋友走得远了,剩下我一个人在海滨遇到麻烦事,一个女孩子在海水里呼喊救命,周围竟没有人上去救她!天那,我不会游泳,一紧张就扭着身子将渡轮歪斜着开过去,船竟不争气地翻了!我在水里垂死挣扎,妄图抓住什么。我想我要死了,嘴一张,全是咸咸的海水进来,全是泡泡,我抓到丝丝的鬼头发……   醒来,医院。想想好倒霉,一个人的轮渡要花好几百块呢,才玩了半个钟点,还要进医院。   天!石维来看我了,脸色激动着。天!她居然也来了。我好幸福!我想不到自己的艳福来得这般快?天!她居然挽着石维的手?我眼前一黑,脑袋嗡嗡得的象塞满了蛰人的油蜂。   “你们的姿势好特别!”我醋意横生。暗骂石维这个卑鄙小人。   “你的姿势更特别!自己不会游泳居然还记得去救别人?不过你胆量不小哦,不错!”石维打趣我。   “哼。”   “知道吗笨蛋!人家小女生是在开玩笑,你却差点把命搭进!”石维火气还不小。   “我也没你想得那么伟大!不像你!”这个小人,居然暗地里夺走她!   她是我的啊!心里好痛。对了,已说好的,爱她何必在乎她?   “我怎么呢?”石维冷笑。   她竟也抿嘴微笑。我一定糗大了。   “你很好,不错阿吉!没有看错你!”石维神秘地说。   “看错我?你搞什么?”   “这是我幺妹,笨蛋!还不明白?好好待她哦,她除了脾气对爱她变心的人有一点凶之外,都是优秀的,你爱的!”石维的笑好象特别迷人的那种。“还有,你就要升职了!”   “你们骗我……”打死我我也不敢想这是事实。   “阿吉,刚才,……”她忽然欲言又止。“刚才那个肇事的女生是我同学,你把人家头发拽脱了……”   啊?咳,就知道没好事。“我赔她,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救得了人家。”   “你救了,并且她,爱上你了!”她兴奋得象头小鹿。   我的心亮了,又熄灭了。我不稀罕别人。我只有深深的失望。   爱她,不应该太在乎她的。   “但是,”她忽然红着脸开口笑,“我抢她的先为你做了人工呼吸。” “噗!……”我朝着石维吐出一口又咸又涩的海水来。 1、 (插入照片3、喜就欢水的我,在马踏湖情不自禁跳下水去。) 3、 你怎么一点也不浪漫 一 直到刚才为止,夏春雪才恍然发觉一个人要做出准备结婚的决定简直无异于服毒自杀,而一旦婚姻列车正式驶发,就跟径直奔往地槽炼狱一般无二了。拿睡眠举例来说,先前在夏春雪23岁的生命里程中,至少要有三分之二点五的时光是被她在那张摆满了时代电影、卡通chick和巴比小妞的弹簧床上心安理得地消磨怠尽的。夏春雪酷爱睡眠,当然要在冬天理应称作“冬眠”。夏春雪吹弹可破的肌肤极有可能是她历经如此锤炼修来的,这使得夏春雪的现任丈夫范精明,几乎没来得及做任何的犹豫、思考、挣扎、选择就轻而易举被她俘获。    那是个春光明媚的好天气,范精明陪着夏春雪逛完一整天的街,最后一屁股坐在公园的塑料排椅上无论如何不肯再走半步。夏春雪就赌气扔下他一个人继续走,范精明是在急速默数到第10下的时候,夏春雪毅然掉头回来摇拽他的肩膀的。夏春雪的大意是说,有谁不累呢?我就考验你的良心呢,谁知道你这个人没心没肺。说完将高跟鞋脱下,任范精明瞅着那丝袜褴褛的脚趾讪笑……夏春雪说好了好了,有什么好笑的,去我那里吧?晚上我来下厨补偿你一下……她精心修饰过的睫毛扑闪着,凝水的眸子流转着。而范精明此时不精明得象个傻冒,点点头,还略带着点羞涩地拉着夏春雪走进了她人生中的一个重要时段。   任何人无权怀疑夏春雪的恋爱动机以及她那晚对待贞节的微妙态度,但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可供夏春雪回忆的热恋片段实在不多,以后两人的交往地点也大都仅仅局限于夏春雪的卧室,她不大的弹簧床愈加变本加厉地恢复了往日的躁动。仅仅如此,乐而不疲。   话接着絮叨,也就是说夏春雪真正开始感到自己正如炼狱一般地过活,直接原因就是她现在的睡眠出现了问题。这当然不是一味说她的性欲有多么炽烈,终日将自己缠磨得虚脱衰微——不过偶尔夏春雪还是摸起电话,向她以前小胡同里的玩伴水珠狠狠幸福地呓语了一番。绯红着脸颊的夏春雪在极不情愿地放下电话后,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迎来了一次莫名其妙的高潮,下身湿润得厉害,大脑轻飘,双腿发软,后来几乎是沿着有限的电话线勉强爬到床边的。夏春雪疲倦得不行,感觉自己在方才投入的倾诉中,经历了一场比昨夜更加迅猛的性爱。夏春雪仰面躺在床上,任幸福的晕眩和一种你万万不可以称作为虚荣的感觉持续下去。结果是夏春雪又一次坠入了睡眠。   问题终于还是来了。连续几天夏春雪的睡眠质量都不高,与其是说夏春雪对范精明走后的回笼觉失去了兴致,不如说她的正常睡眠也遭到了严重袭击。夏春雪常常因噩梦惊醒,盗汗梦魇不止。起初她只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将头往范精明的臂弯里扎得紧一些再紧一些,可越来越大的虚幻的魔端笼罩着她,使她猝不及防地丧失了一切抵抗力,夏春雪吃不香,睡不好,连带她在日益渴盼的做爱中也恹恹欲睡,无精打采,皮肤失去了光泽。噩梦的最终结果是夏春雪不得不丢弃了她延续了23年的唯一癖好:睡眠。   这是夏春雪婚后的第五天。 二 生活中,意外的事情远远没有尽头。    仅仅是第六天的早晨,夏春雪破例和范精明一起坐在楼下快餐店里喝豆汁——范精明喜欢这个。范精明几乎每天早晨都不要夏春雪做饭而独自在这儿喝豆汁。夏春雪一开始将此理解为范精明对自己的呵护与疼爱,但事实上她发现这个男人对喝豆汁有着无可遏止的嗜好。   夏春雪觉得喝点豆汁其实也挺好的,与自己正在计划进行的减肥并不冲突,于是也做出喝得过瘾的样子以期达到与范精明协调一致惹人艳羡的效果。但她立即停止了,她发现餐店老板肥脸上悬挂着怎么说也算不上是好意的冷笑,朝她不时端望。夏春雪飞快地想如果刚才范精明在付钱时没有特别大的失误——这种假设明显滑稽,不然范精明应该叫做范糊涂——那么这猪头老板的笑八成是冲着自己来的。夏春雪低头查看自己的装束:一身挺正点的白色短裙,光脚,半跟凉鞋,马扎间腿并得很拢,上身虽然没来得及戴乳罩但是穿着紧身内衣呢,怎么也不像有走光的迹象。老板那脸实在恶心。再低头看看碗里的残留物,夏春雪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她脸上泛起了细密的汗珠,双手竟开始颤抖,那昨夜的鬼魅魍魉倏忽而至。夏春雪觉得自己昨晚梦到的那个红衫女子的头颅又一次在眼前绽炸,雪白的脑浆四溅而起,蜿蜒聚集在眼前的碗里……   夏春雪从没有将梦境告诉过范精明,自从结婚后,她越来越觉得男人应该有男人的事,不要叫自己的小事来折磨男人,分享男人的有限的精力。更何况夏春雪隐约知道一点范精明曾经的一段短暂婚史,范精明先前不是一个公司白领,他曾经是个警察,夏春雪一想到这里心里立时温暖起来。范精明警察或运动员才有的体格早已是她傲视群芳的资本了,尽管夏春雪自己并不明白范精明如何“沦落”为一名公司白领的,尽管她现在还为范精明有点小小的惋惜,但又有什么呢?爱一个人就要爱他一切,奉献给他一切,何必那么罗嗦?问得太多,那不正是戳痛范精明回忆往事的无聊之举吗?夏春雪将自己的一切心理和行动理解为一种对范精明深切的关爱。为了心爱人的幸福,夏春雪决定与噩梦斗争到底,哪怕是自己忍受一点小小的痛苦呢?毕竟,自己爱范精明,非常爱,不是一般爱。   夏春雪在极度厌烦和恐惧中敷衍着那碗豆汁,她庆幸自己身边有着高大魁梧的范精明。而此时范精明对夏春雪的恐惧和幸福一无所知,这种状况甚至让夏春雪前所未有地兴奋了起来。范精明兀自将豆汁稀里糊涂地喝个干净,站起身。   忽然,范精明将手里的瓷碗狠狠摔在地上!随着瓷碗的粉碎,范精明同时开始手脚乱舞着踢倒身边的桌椅,食客们霎时哄乱了,纷纷站起来咒骂推搡着范精明。     夏春雪吓傻了。她从来没见过如此场面,从来没见过在床上表现还算威猛的范精明在现实生活里发癫发狂,要一伙低俗的市井之徒嘲笑谩骂。范精明此时一点也没有往日的精明了,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张牙舞爪,睚眦俱裂,活像食用了大量摇头丸,又似复发了羊癫疯,口里喷吐着白沫和呓语。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     夏春雪的脑子里什么都变得迟钝了,她呆呆坐在原地,完全忘记了那个比小丑还滑稽十倍的疯子竟是她深爱的丈夫,范精明。 三     夏春雪在幽暗的救护车里颠簸着的时候,瞌睡却不合适宜地升起。夏春雪刚刚想要做出一点抵抗,睡魔就征服了她。睡梦中的夏春雪表情夸张,甚至四肢随之有力地摇摆,这使得端坐在夏春雪身边的实习男医生很快想入非非,但夏春雪随后的高分贝尖唳搅乱了车内的春梦和死寂。   夏春雪汗湿着醒来,发现自己正近距离地面对着一张张表情奇特的脸,这些表情几乎与刚才食客们看待丈夫范精明的如出一辙。夏春雪回忆起刚才的离奇梦境,后背竟然潮了,凭空升腾起一股冰凉,夏春雪倚着柔软的车后背开始真正恐惧起来。     夏春雪在梦境里竟然邂逅了自己的丈夫范精明,还有那个多次出现的红衫女孩,饭店老板,芸芸食客,甚至再一次清晰地梦见了那次惨不忍睹的车祸,红衫女孩的脑浆象豆汁一样被餐店老板盛在碗里,而范精明和自己却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一扫而光。夏春雪像窥见了一场真实惨烈的现实悲剧,她一时无法从梦境中走出,浑身香汗淋漓,呼吸气若游丝。夏春雪下意识地睹一眼躺在担架上的范精明,范精明的睡像多象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啊。   无端的,夏春雪觉得这次奔往医院的路途出奇地漫长,这使得夏春雪有机会认真地仔细地观察丈夫范精明的脸,这是一张怎样潇洒英俊的面庞啊,棱角分明,成熟稳重,透露着自信与坚毅,张扬着善良和正义。这是一张世间最完美的男子的脸庞,这毫无疑问。夏春雪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眼光,夏春雪自始至终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新娘。夏春雪再一次问自己:真的爱范精明吗?即使他刚刚这样一副模样?夏春雪的心来不及停顿就告诉自己:爱!非常爱!哪怕范精明变得永远不再精明了呢!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的一切,就要奉献给他一切。这是夏春雪忠贞不二的恋爱观。   令夏春雪再次吃惊的是,范精明在尚未到达医院前清醒了过来。范精明抹抹脑门上的汗,歉意地冲着夏春雪一笑。这一笑立刻冲刷了夏春雪心中的冰崤,使得夏春雪更情愿将这一次经历规划为自己和范精明的情感历险。在特殊的境遇里,夏春雪和范精明还是心灵相通的,心有灵犀的,爱情的火焰因此而更加炽烈高涨……     范精明醒来之前医生已为他做过简单的排查,答案是疲劳作祟,舍此无它。这就更加符合夏春雪惊喜欢欣的心意!你想呵,要是有一个心爱的男人肯为自己没日没夜地操劳,你哪怕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就在尽情享受他爱的甘露和琼浆,你不要幸福得死掉啊?夏春雪此时就和你想的一样。   四   送走范精明的夏春雪独自打的回家,不知道为什么,夏春雪第一次在餐店门前付钱下车。没来由的,夏春雪想再看看餐店老板的面孔,夏春雪的胆量一时膨胀起来,这使得夏春雪自我感觉象在做一件什么惊天泣地的大事。   踩着早晨斑驳的阳光,夏春雪试探着走进快餐店。餐店现时已经打烊,只有几个钟点工在收拾餐具和紧张预备午间时分的冲锋。夏春雪蹑手蹑脚地进入,仿佛脚下的忸怩完全是因为自己身着美丽的白色裙裾从而躲避地面上肮脏的流水。夏春雪的眼神正在逡巡,猛然听见背后一声棒喝。干什么的!   夏春雪一转身就看见了这个在梦中原来其实已经见过多次的猪头胖子,在梦里胖子的职业模糊不定,现实中他竟然就躲在自己楼下的快餐店里!居然还那么嚣张?   哦,我是来说声抱歉的。刚才我丈夫范精明在这里出现了点小差错,打扰您生意了,您不会在意吧?我来负责赔偿。夏春雪觉得自己今天特别温柔特别乖巧。胖老板明显有些不耐烦,且脸庞上带着惯有的冷笑。算了吧!警察发癫谁还敢计较几个碟子啊?夏春雪觉得委屈,她不愿意强调范精明已经不再是个警察了,同时又觉得餐店老板确实可恶,警察也是一般人啊,警察就不能犯错吗?你这不是讽刺警察吗!夏春雪质问老板,到底陪你多少钱?老板慢条斯理地说,200块。夏春雪从漂亮的钱夹里抽出三张人民币摔在条凳上,冲着餐店老板大声说:拿着,250!   老板阴阳怪气地笑笑,夏春雪厌烦地转身走出了油腻的快餐店。   整整一天,夏春雪都在为几天以来连续发生的怪事失神。中午范精明没有回来吃饭,夏春雪独自一人站在高高的阳台上凝望这个城市的几条街道。正是春天刚要离去的时节,天气温热,脚下的世界拥挤而繁忙,大街小巷飘飞着斑斓的裙衫,警笛不时此起彼伏地喧响,救护车从城市的这头飞奔到那头,一个孩子因为妈妈买不到冰淇淋而故做声势地发起第二轮嚎哭。站在爱伦街角塞广告的女孩一时疏忽,几张报纸随风飘起来了,它们酷像飘零的树叶、翻飞的风筝、清晰的梦境,一刹那间夏春雪几乎伸手可及。 五     令夏春雪深感愉悦的是第二天早上几乎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这让夏春雪主动闭起眼睛连干了三碗豆汁,范精明在一边惊奇地看着她,眼神恰似昨晚夏春雪说出“还要”两个字时的表情。倒是餐店老板没有再来骚扰,夏春雪觉得这个清晨真真又是一个幸福24小时的开端。   从范精明夹着公文包打的赶往公司的那一刻起,夏春雪就下定决心今天无论如何要做点什么。就从快餐店的水煎包开始做起吧?夏春雪决心一个星期之内就将技艺练得如火纯青,这样中午你范精明就是再忙恐怕也想赶回家来吃我的肥肥的水煎包喽。   夏春雪上楼换了一身葱绿色的裙子,再稍稍显出有点急切的样子下楼。夏春雪连跟在楼梯口遇见的大妈搭话都更换了语气方式,大妈今天不行,我有急事忙活呢,您改天来我们家尝尝我手艺啊……不等答话兀自噔噔下得楼去,留下一阵急促的高跟鞋余音久久响彻在楼道里。     夏春雪的木兰今天也格外争气,奔跑起来分外清爽。这是范精明用丰厚的薪水为自己购买的定情用品之一呢。夏春雪轻易不骑,将它爱护得形同自己的小腿。夏春雪忙碌的半天告诉自己,原来买菜、割肉、濯菜、剁馅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是那么容易激动人心,怪不得妈妈肯为爸爸心甘情愿地做一辈子饭而毫无怨言呢,原来为心爱的人劳动也是一件幸福之极的事情。爱一个人就要爱她的一切,就要奉献给他一切。夏春雪想。待一切准备工作就绪之后,夏春雪才恍然发现,自己离神厨还有那么一点点距离,夏春雪要尝试做一次水煎包首先必须要掌握它的制作流程才行。夏春雪再一次想到了胖老板。   胖老板一见到夏春雪那身葱绿色的裙子眼神就直了,胖老板也许很久没有闻到女人味了,眼珠绿得象玛瑙一般闪光。腮上的肌肉哆嗦着一副楚楚可怜模样。夏春雪轻蔑地笑笑,径直去屋里准备跟某位钟点工讨教。   这时候胖老板对着夏春雪的背影说,夏春雪你来一趟。夏春雪惊慌失措地转身质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胖老板诡秘地笑笑说,我不但知道你叫夏春雪,还知道你丈夫范精明不叫范精明,他应该叫范精英。你敢不敢进我的卧室来?胖老板的笑暧昧且富有挑逗,但那股笑意后蕴涵的神秘又让夏春雪犹豫不定。难道丈夫范精明还真有自己不知道的隐秘?难道范精明的狂癫是事出有因?那跟胖老板又有如何干系?夏春雪完全是怀揣着对于范精明的关心而毅然走进胖老板卧室的。   “对于你的丈夫,恐怕你这个女人还不如我知道的多。”胖老板这样开始他们的谈话。夏春雪努力睁大眼睛盯着这个赘肉层生的家伙强忍住厌恶继续听。胖老板笑笑,忽然变得严肃异常。“范精明是个警察!”夏春雪笑了,这次倒是她轻松地笑了,她以为胖老板要跟她说什么呢?这个是她早就知道了的。胖老板见夏春雪不以为然,接着说到:“范精明的狂癫是假的!”夏春雪总算吃了一惊,这个敦实的尤物竟口出此言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不置可否。胖老板接着语气变地强硬起来,“范精明的狂癫绝对是假的!他还是个警察!他的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在做戏!就连娶你也是一场戏!”夏春雪听言一时懵了,她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假若真的如此,夏春雪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一个与自己天天睡在一起的自己以为很爱自己的男人竟是一个骗子!原来他根本不爱你!这还怎么了得?夏春雪迷糊着,但转而即出离的愤怒了!她绝不允许胖老板如此说她的爱人范精明。胖老板的笑意愈发诡异,语气也愈发强硬、声调铿锵有力话语毫无间隙,“你丈夫是个骗子!你也是个骗子!范精明是个警察!他是为祁红来的!他以为是我杀了祁红!范精明真可谓是用心良苦,只可惜他怀疑错了对象,你也成了他的牺牲品!” ……     “够了!够了!”夏春雪对着语气激动的胖老板咆哮着。胖老板继续追问夏春雪:“那你一次次来我这里是想干什么?你也想搀和进来吗?”夏春雪对着胖老板狠狠地说:“混蛋!我不知道,我是来学做水煎包的!”话音刚落,餐店外面忽然喧闹起来。     夏春雪和胖老板急忙奔出餐店,就见七八个小伙手忙脚乱地将范精明往楼区里抬,范精明晕旋后的嘴角里残留着白色汁液,领带松斜到一边,裤链洞开着,皮鞋不知什么时候遗失了一只,众人都是一脸无奈悲怜和忍无可忍的表情。显然范精明的狂癫又复发了,夏春雪抛开同样莫名惊诧的胖老板飞快赶上前去。 六     与上次一样,范精明病情好转得奇速,醒来跟正常人唯一的区别就是范精明还是比别人精明。不过说真的,从这天起,夏春雪对待范精明的狂癫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虽然夏春雪尽力在每一个环节上都小心翼翼地配合着范精明,但她还是免不了的恍惚,少不了的疑问。她毕竟只是个23岁的女孩子,她的心在巨痛,在挣扎。她不忍心看到范精明再这样遭受病痛的折磨,同样也不想让胖老板的恶意诽谤不幸成为现实。要夏春雪在病魔与爱情两方面做个抉择了断的话,夏春雪甚至试想过,不妨要范精明永远狂癫下去。病魔又算得了什么呢?夏春雪想,自己会始终不渝地伴随着他。     夏春雪开始下意识地留意起生活来,她发现一切的一切在她的有色眼镜之下都似乎变作了另外一种模样。范精明不再是个那个天底下最最完美的经典男人,原来他只会赚钱供养自己,不太懂得探询自己的心事;原来他只有自己的公文包和笔记本,对她的小情趣根本无暇理会;原来他还从未为自己做上一顿可口的饭菜,只是将她往餐馆里拉,连早餐也要一成不变地喝那该死的令人反胃的豆汁;老是会忘记给自己买小机灵果冻,连自己的连环画看完三遍了也浑然不知;人家陪他看完新闻了他竟没有耐心陪自己看会儿贴面舞会;不主动洗脚;有轻微口臭;做爱笨死了连姿势都不懂得换;不想要孩子……   夏春雪曾经多次偷偷看过范精明带回家来,放置在公文包里的文档资料,但那都是些有关这座城市绿色规划的具体合作意向方面的样本材料,上面密布的数字和英文让夏春雪眼花缭乱,没有其它任何异样。有一次范精明还微笑着警告她不要乱动,这几天正忙得毫无头绪千万不能有一份资料遗漏否则整个河东小区的绿化规划将受到直接影响。夏春雪不置可否,钦佩、幸福并傻笑着看待范精明的无心责怪。夏春雪还多次检查过家里的床头柜角,试探着想要找出一支明晃晃的乌压压的大部头手枪来,但她一无所获。夏春雪依稀记得新婚搬家时她曾当着范精明的面把玩过一颗空心子弹,结果范精明的脸色当场变得出奇的难看,后来夏春雪就在心底喊了一万遍该死,并把子弹扔进抽水马桶里发誓以后再也不做类似的蠢事了。   毕竟无心揭开爱人的旧伤也是愚蠢的。    夏春雪开始极度愤恨起胖老板。就是这个猪头将自己折磨得神经质的,是他又提起了范精明那不堪回首的往事,甚至是他破坏了夏春雪和范精明之间美好协和的默契和信任。如有可能,夏春雪想,我一定要加倍报复你这个心怀鬼胎的烂猪头。谁也别想把我深爱的范精明从我身边掠走,哪怕是死人,哪怕是轻轻地诋毁他一下都绝对不成。哼!   夏春雪在生活中开始努力弥补自己对范精明不应该产生的误会。与此同时,夏春雪的梦境又将她折磨得痛不欲生。在夏春雪纷乱的梦里开始频频出现枪战、骚乱、车祸、鲜血、拥挤的人潮,喧嚣的车流……夏春雪一次次从梦境中水淋淋地醒来,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万劫不复的怪圈。夏春雪梦境中逐渐凸现出的一个阴谋让她百思不得其解,莫名惶恐痉挛,脑海一片混沌。   尽管夏春雪没有工作的操劳,但她感觉自己越来越疲倦之极,几将不能招架,眼看就要崩垮下来。虚幻的魔咒和现实的繁杂,令她一个仅仅只有23岁的新婚女子日渐憔悴下来。   那个近来多次重复凸显的梦境明显告诉夏春雪:那个红裙女子祁红就是楼下餐店的胖老板所杀!而夏春雪的丈夫范精明则在此之前深深地爱恋着祁红。作为情敌的胖老板根本不具备任何性质的作战实力,他竟然选择了狠毒的报复,既然自己得不到,为何要让范精明和她共度漫长的幸福的一生呢?于是夏春雪梦境中一开始就猝然出现的惨剧镜头出现了,胖老板开着一辆无牌照吉普从背后撞死了刚刚新婚不久的祁红,祁红在倒下去的一刻是令夏春雪永生难忘的。被撞的祁红当场就象一块红色的橡胶横飞了出去!祁红的头发在空气中热烈的飘扬,红色的裙裾伴随着飞溅的鲜血横扫翩飘出一幕惨烈至极的艳影霓裳,祁红的肉体终结在一堵低矮的楼墙上,肢体粉碎的响声令任何人听来都刻骨难忘……   范精明一定是恨疯了,刚刚结婚5天的幸福嘎然而止。警营里忙乱得不行,但谁也不能破案,任谁也寻不到胖老板作案的半点蛛丝马迹。范精明自作主张地疯狂了,当然他也为自己的狂癫付出了代价。在此后的几年当中,英俊的范精明身边再也没有过姑娘。提拔的事也黄了,自己还被迫跑到城市园林合资管理部门做了公司员工。那把乌黑亮泽的“64”式手枪被隐藏了,那身挺拔俊朗的警服被丢弃了,范精明放弃一切,心甘情愿地做了一名警察卧底。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了,范精明的眼里只剩下复仇的欲火在炽炽燃烧,而他先前的朋友和同事,只不过偶尔来陪他喝碗艰涩的榨豆汁。范精明在凶手的眼皮下日益消耗着对方的底气,一点一滴地瓦解着对方的防御……但没过多久,同事们的讪笑和不解如潮水一般袭来,人们怀疑范精明是不是真的想改行或者真的患有狂癫症了。更有甚者开始说范精明的闲话,一个疯子居然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23岁的女孩子,整天锁在深闺卧室里……     这一切不过只是个梦境罢了。但即使它是真的又有什么呢?夏春雪在噩梦醒来的时候,甚至在为自己的善解人意感到吃惊。梦中无论是谁,夏春雪想,那都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啊!   可这场无休无止的梦终究还是让夏春雪寝食不安,真假慌乱了。接下来,梦境中甚至突然出现了最为致命的一点:夏春雪竟准确梦见了胖老板的名字。 经过夏春雪现实中的巧妙核实,梦境居然与现实分毫不差!     胖老板人称:贾雄贤。   七     夏春雪如此沉浸梦中不能自拔,她觉得自己非常无聊和荒唐,她甚至找来了有关解梦的种种书籍细致浏览,但收效甚微。夏春雪还是睡眠不足,日渐消瘦,局促慌张,言语无序。范精明一眼就望出了端倪,问她到底怎么了?   夏春雪忽然张口说:“精明,你的枪呢?”   范精明的眉毛在瞬间里急促地跳动了一下,紧接着舒展开了:“还没够啊?小谗猫!昨夜我都累得不行了……”夏春雪不想玩幽默,因为她看出了范精明的慌张。夏春雪像竹筒倒豆似的接连发问:“精明,我问你的枪呢?手枪?杀人的手枪?”   范精明强自压抑着愤怒说到:“请别再提过去的事好不好?无聊!”   夏春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难道就凭胖老板贾雄贤的话和自己莫名其妙的梦境就去轻易怀疑自己的丈夫吗?但,夏春雪今天非常想把事情搞清楚,因为自己现在已经是范精明的合法妻子了,也就是说如果范精明有秘密是不该瞒着她的。何况夏春雪早已下定决心:即使一切都是真的,梦境离奇地应和了现实,即使范精明真的是在为祁红复仇而装疯卖傻,自己也是能够理解他的呀!毕竟自己深深爱着范精明!自己都已经是范精明的人了,还有什么不能理解他支持他的呢?而且夏春雪更有把握,范精明同样也在深爱着自己。   “不是我无聊精明,是我在关心你。贾雄贤那个人早晚会有报应的!他不得好死!我在梦中见过祁红了。”夏春雪认真的一字一句说到。范精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你在梦中见到祁红了?梦中?贾雄贤?你究竟知道些什么、你在说什么?”   范精明的面堂阴沉下来,仿佛一时有万千乌云一拥而上统统积压在那张因激动而扭曲变形的脸上。   “春雪你以前不是那么俗的!”   夏春雪的眼泪很快就泛滥起来了:“范精明,你要是爱我,就跟我说实话!你还是个警察吗?你知道我喜欢警察!……”   范精明声色俱厉道:“夏春雪,滚你妈的!”然后摔门而去。   八     接续几天,夏春雪依然是在恍惚的梦中备受煎熬。唯一的区别是她身边少了范精明。夜里,夏春雪一个人伏在枕头上默默地流泪。哭泣因为没有了倾听者反而愈发无法显得放肆声张。夏春雪心底充溢着前所未有的委屈、孤独和无助。她惧怕深夜的来临,惧怕再次窥视那个血腥色情真假难辩的梦境,惧怕联想到祁红飘逝的红裙和她热烈飞扬的乌发,惧怕回忆范精明痛彻骨髓的另一番爱恋……   数天前的不欢而散使得夏春雪长久地心痛着,她从来没想到那个自己深爱的范精明真的会在漫漫长夜舍她而去。   夏春雪每天都在蜷缩在床角啜泣和回忆,她拒绝了所有的约会和丧失了所有的兴趣,当她某一日慵懒地起床系扣乳罩时才恍然发现,自己这些天已经消瘦得厉害。她翻箱倒柜的寻找旧衣试穿,结果发现不但所有的胸罩吊带变得绵长余赘,就是那些平素很显身材的短裙也无一不是变得肥大夸张。夏春雪感觉自己的生活正在逐渐步入膏肓,情感的地面上疯长着各种凌乱的篙草,脑海中滋生出了绿迹斑斑迟钝的铜锈。   在更多时候,夏春雪失神地凝望着窗台下的世界,她幻想着假若范精明这个人自始至终没有爱过自己,那么她会立即从这个地方一跃而起,任翩飘的长发在空气中猎猎铮鸣。     夏春雪刻意去过楼下几次,此时的她浑身沸腾着仇恨贾雄贤的怒火。但她告诫自己万万不能轻率地暴露自己,否则如果梦境果真属实,那她夏春雪可就彻底毁灭了范精明的良苦用心,说不定抓捕贾雄贤的工作将永远地陷入僵局。   尽管贾雄贤曾告诉她已经隐约猜测到范精明的目的,但那终归只是一种猜测。试问连她这个妻子都不甚了解的范精明,别人又怎么会知晓得更多呢?   夏春雪几次轻步迈进快餐店,仿若一只兔子开始了对狼的围剿。   贾雄贤脸上的赘肉层峦叠嶂,每次都让谨小慎微的夏春雪自心底泛起一阵恶心。夏春雪发誓以后即使渴死也再不喝这里的半滴豆汁了,那简直是在啜饮人脑!   夏春雪在平静的慌乱中无聊度日。直到一个瓢泼雨天,她因食物中毒而腹痛得死去活来,夏春雪才心痛地追问自己,范精明是不是真的永远离开了?范精明自始至终究竟有没有爱过自己?……   正是上班高峰期,倔强的夏春雪一步步艰难地挪下楼梯,又恍然发现自己忘带雨衣了,她以为紧跑几步就能拦住一辆的士,但一阵彻骨的疼痛和痉挛猛然将她击倒。夏春雪白色的裙子霎时变做了污浊的抹布,裙下一双瓷白柔弱的小腿在雨幕中兀自颤颤地瑟缩。   夏春雪晕厥过去。   九     醒来后夏春雪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贾雄贤。   当时她已无力挣扎,甚至连用劲闭上眼睛的力量都已流失。贾雄贤用毫无语言色彩的口气告诉夏春雪:“注意休息,你怀孕了……”   夏春雪在贾雄贤即将走出病房的一瞬歇斯底里地喊出声来:“为什么!为什么是你……”声音听来绝望,凄惨,走廊里路过的人们纷纷探头进来。     贾雄贤不回头,只略微驻足道:“许多事就是这样。我也爱过一个人。”   十     夏春雪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一眼望到斜躺在沙发里的范精明。范精明似乎睡得很熟,打着微小的呼噜,嘴角流着涎水。好些天不见,夏春雪意外发现范精明同样消瘦得惊人,宽正的脸面憔悴焦黄,硕大的眼睛深深的凹陷下去,手臂上的青色筋脉突兀着四处蜿蜒,头发凌乱得像把干燥的毛笔。   不知道为什么,算算也仅仅只有几天,夏春雪感觉自己仿佛一下老了许多,觉得自己俨然是一只青涩的桃子,省掉了无数漫长光露的滋养就一下子瓜熟蒂落了。夏春雪觉得自己此时苍老无比,她凝视着眼前熟睡的范精明,一时百感交集,茫然无序。夏春雪觉得自己仿佛在短短的几天内就遍尝了爱情生活的百般甘苦。她还来不及对先前的简单幼稚进行有效的反刍,这种情感的冲击对她来说的确太够残酷。   夏春雪对范精明态度的冷热反差更是感到深深的无助,惶恐,苍白以至麻木。她在客厅茫然地站了一会儿,起步向卧室里走去。   范精明突然背朝夏春雪开口道:“春雪,是你回来了?”夏春雪吓了一跳,却什么也不想说,她无力地推开卧室门,一下瘫倒在温软的床上,沉沉地想着什么。但,在夏春雪的脑海里,已经苍白得一无所有。   夏春雪迷糊着醒来,望着窗外几尾燕子驮着夜幕徐徐飞降下来。正是夏季一天中最清爽的时刻,百叶窗外透进一片冰镇啤酒般的凉爽。夏春雪凝视的眼神无力而干涩,手臂不自觉地在隐隐做痛的小腹处摩挲。刚才那个千篇一律的慌乱的梦境使她彻底混淆了是非,夏春雪努力想把自己从那个该死的梦里拉回。她不再想范精明到底还是不是个警察究竟在干什么?夏春雪现在最迷惘的是:范精明究竟爱不爱自己。范精明的爱是不是在祁红死去之后就再也经不起任何的波折和激荡了?夏春雪闭起眼睛追问自己:曾经那么热烈渴望并始终引以为自豪的一份爱,究竟能否经得起推敲?   还有孩子呢?这个Baby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夏春雪仿佛在一夜之间走完了十几年要走的路。她是多么得不希望这个在自己没有丝毫准备时闯入生命里来的小精灵受到一点点的动荡和惊乱啊!夏春雪本就还是个童心未泯的孩子,她这种温室里长大的女人,对待骨肉之情将有着天生的唯一的无以复加的疼惜。   夏春雪突然觉得好饿,特别是当她闻到客厅里传来的阵阵饭香时。   十一   是热气腾腾的芸豆包和多种多样的时令小炒菜。这是范精明结婚后的第一次下厨。范精明此刻系着灰色白花的围裙,仍在厨房手忙脚乱地收拾,打开的抽烟机里正往外嗡嗡地抽烟。屋子里一片暗色的朦胧。   夏春雪无法管住自己的眼泪,任那泪水很响亮地摔在花哨的床单上。夏春雪心底莫名的感动和对范精明的宽恕原宥是接下来通过电视图音传播扩散出去的。每天的这个时候,夏春雪都是要雷打不动地看她的卡通片的。那只大鼻子老鼠和那只叫“阿贝利儿”的毛茸茸的雏鸡终于在15分钟后逗笑了夏春雪。   范精明悄声靠过来,他轻柔地抚摩夏春雪消瘦的双肩,望着破涕而笑的夏春雪说:“雪,吃饭了。”   夏春雪本想执拗地争持一番或者根本装作无动于衷的。但现在心事重重的她放弃了所有的娇赖心思。   随即夏春雪发现范精明仅仅拿了一双筷子,夏春雪缓缓走进厨房拿了筷子,低着头回坐在红木饭桌前。    “你瘦了,春雪?”夏春雪听到这句问候,眼泪又像断线的珠子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她这才发现从范精明亲自下厨(而不是再买茶烧)的那一刻起,自己早已原谅了他。原谅了他的臭脾气,原谅了他在自己生病住院拥有喜讯时却不在自己身旁。范精明毕竟是自己的丈夫啊,即使他真的有瞒着自己的难言之隐那也是工作需要,即使是他还对先前的恋人祁红有那么一点点怀恋可那又有什么呢?夏春雪觉得自己以后再不想计较这些了。现在看来除了两人平安、快乐,真的没必要再值得大惊小怪了。   范精明歉意地笑笑:“雪,对不起你,我太冲动了。你也许也知道了祁红……”“不!精明,我现在不想听你说了。”夏春雪立即打断范精明。“我真的什么都不想问了,我们还象以前那样好吗?我知道你总会是对的,你做事总有自己的理由。从来也没人告诉过我说你还是个警察,你是什么职业对我关系并不大,因为我爱你。这完全是我的一个离奇梦境告诉我的……”   “梦境?”   “是,奇怪的是我反复做过它很多次,我梦见你还是个警察。是电视片中的卧底,你放弃了一切,为的是查出杀害祁红的真凶。”   范精明斜拧着眉毛凝视着夏春雪问:“还有吗?”   “没有了,哦,梦境告诉我凶手就是贾雄贤!”   范精明笑了,笑得很奇怪很夸张,甚至很扭曲。仿佛一张纸被点燃了一样渐渐荡漾开去的笑,令夏春雪感到意想不到的陌生。   “难怪你不用工作就可以找到我,呵呵,我建议明天你就去股市转转,你的位置应该安排在21世纪国际社会科学预想分析研究室。”   范精明一字一句告诉夏春雪——“你是对的,我还是个警察。”    范精明深情地盯着夏春雪惊恐的眼睛,说:“雪,你听我说……”   夏春雪很快又恢复到先前的那个甘愿倾听甘愿被丈夫范精明的爱笼罩包裹一切的小女孩。一切的烦恼和忧郁统统在范精明专一的注视和讲述里烟消云散。甚至夏春雪将自己怀孕的事情也遗忘得一干二净。

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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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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