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父亲母亲的城市生活 　　父亲母亲终于离开胶东的老家搬到淄博，我们弟兄三个都舒了几口气，开始想象父亲母亲今后过上美好的城市生活：以前，工作在外地的我们离家很远，一年到头回家不过一两次，且来去匆匆，父母的生活就很让我们挂念，现在担扰既除，怎不让我们如释重负、满心欢喜？ 　　我们高兴得未免太早了。 　　首先是父亲母亲的生活习惯与在农村时没有什么两样：晚上不到九点就早早上床休息，早上天不亮就早早起来。夜里九点，城里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呢，正是欢度今宵、良辰美景之时，我们要去父母家，要把门敲得震天响。双休日起床后赶到父母家已是日上三竿，父亲母亲已经在准备午饭了。 　　大哥特意买了两瓶液化气给父母做饭用。烧了一辈子柴禾的母亲一听一罐气要40多块，心疼得不得了，跟我说：“做饭烧再多的柴禾也不心疼，咋烧一点点气就心疼呢？”其他诸如菜价贵、用水花钱啦、上街上个厕所也要花钱之类的埋怨随之而来。听说工厂里不仅用水要花钱、排水也要花钱，父亲母亲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父亲有自己的一套“生活理论”，譬如“什么季节吃什么东西”：西瓜是夏天的水果，那么冬天春天就不要吃，也不“好”吃；大白菜入冬了才入窖，夏天的能好吃么？ 　　安电话后，父亲母亲嫌贵很少用。我就做工作：“一个月打一个电话收18块多钱，相当于一个电话18块；打20个，收22块多，平均才1块多1个，还是多打划算。”母亲似信非信。好在接电话不花钱，“联系老二方便了”，我二哥在青岛。 　　看得出父亲母亲依然十分怀念在乡下的生活，虽然没明说。农村人情味浓，平日里邻里乡亲你来我往，房前屋后亲如一家；父亲教了40年书，学生多着呢，平时不见人影，逢年过生日时一个接一个地来。现在，只能在电话里听听声音了。 　　怀念归怀念，几年下来，父亲母亲也在慢慢适应城市的生活。生活的圈子渐渐扩大，与邻居的关系慢慢熟了，虽说比不得老家，但啦啦家常、一块儿去练练操还成，母亲还自个儿去过几次商厦。母亲每周的头等大事，是周五去批发市场买菜，然后等我们周六去拿，我们能吃多少菜？可不拿又不行。依着父亲的“又孝又顺，方为孝顺”的观点，我们还是顺从为上。用液化气心疼，那就想方设法搞来木头屑子、枯树枝什么的，每年冬天再备好一大车煤，母亲在门外支了一口锅，过起了“有农村特色”的城市生活。 　　中国人的家庭观念总是以子女为中心，年轻如我们的是这样，年老如父母的不也是这样吗？总是让老人们背井离乡地来到子女身边——这就是老家在农村、工作在城市的如我等子女赡养老人的现状。那么，就让我们在感情、心情上多迁就一下老人们，农村特色就农村特色吧，只要是“团圆、美满、幸福的城市生活”就好。 2、 亲 娘 姨 　　“一人一横长，身边弓一张，旁边一女子，越看越像娘。” 　　这是我孩提时代就耳熟能详的一个谜语，谜底当然就是“姨”。姨，曾经是儿时的我心中所谓“亲戚”的唯一代名词——我的姥娘姥爷去世早，又没有舅舅，与姑家的走动很少，只有三个“姨”——而姨，也确实是给我最多关心最多疼爱的。 　　我刚上小学那阵儿，家里发生了很大的变故，而我也死里逃生，用姨的话说就是“捡回一条小命”。村里人用挑篮连夜把我送进公社医院，一住就是十几天。最早去看我的亲戚，是大姨。大姨是小脚，走不了远路，而从大姨家到我住院的公社驻地，是十五里的山路。山路上那个颤微微的身影，至今还在我眼前晃动。我不知道，要怎样的报答，才能把大姨满脚的水泡拂平。大姨还给我带去了梨和苹果罐头，那是用两只老母鸡换来的。在那个时代，能吃上罐头，让我天天住院都乐意。直到现在我对水果罐头还“情有独钟”，这让妻一直不解。 　　小时候的老家，做饭要烧柴火。冬天一来，就要上山拾草了。之所以称之为“拾草”而不是“割草”，是因为那时烧柴火的人家多，山里的草很少，是无法割而只能用一种叫做“筢子”的竹制器具去搂的。我父亲在外教书，每年冬天二姨就带着两个表姐来帮忙。拾草可不是件好差事，近处的山里早没了，远处的就回不来，晌午饭只能在山里吃。那些年我家的草垛总是最高最敦实，很是羡煞人。拾完草就是腊月，小年前家里就为过年做准备。最隆重的事儿是炸油条。油条这玩意儿，现在的小孩都不拿正眼看，在我小时候可是最好吃不过的“食品”，我们那地场儿叫“香油裹子”。炸之前照例要锁好院门，也许是怕邻里的小孩“闻味而来”吧。二姨与表姐忙活一顿，最大的犒劳就是吃上几根油条。 　　过了年正月初三开始走亲戚。我兄弟三个一般都有“分工”，譬如带我去二姨家，带二哥去小姨家之类。小姨家家境好一点，都抢着去。有一年我好不容易争取到去小姨家，小姨给炒了八个菜，我也成了正经八百上桌的客人，喝到了啤酒，还看到了电视机，当然是黑白的，“雪花”特多。最大的收获是小姨给了五块钱整张的压岁钱。压岁钱，是农村孩子春节走亲戚最大的渴望。以前，去别的亲戚家，压岁钱不会超过两块钱，还常常是一毛两毛的零票。 　　……有四年多的时间没见到姨了，自从父母搬来我居住的城市，就再也没回过老家，也就没有去走过亲戚。亲戚这个概念，是靠亲情来维系的，也许不过就是逢年过节去走走。前年听说小姨上山收花生不慎摔伤了腿，也没脱开身回去。大姨、二姨一次次托人捎来花生、栗子，我的孩子也因此知道老家有三个“姨奶奶”。前些天妻给算好了，明年元旦正好是小姨的生日，我们全家都要回老家，看望我的亲娘姨去。 3、 大哥 　　大哥大我8岁，出生在3年困难时期。作为长子，大哥小时候很是享了福，家里自不用说，大哥在姥娘和亲戚跟前也是备受宠爱。有一次过年，父母带大哥回姥娘家，姥娘煮了一大锅肉——那时侯吃肉稀罕着呢——大哥非占着不让别人吃，别人也就没吃成。等到有了我，就是老三了，姥娘的面都没见过，姥娘那时去世多年了。 　　由于年龄隔得远，我和大哥打小就没在一起玩过，我刚上学，大哥就到公社上中学了，我们之间说过多少话呢，现在想想，怕没有几句。大哥上学住宿，星期六回来。每次回来就带一个馒头，圆圆的馒头，白里泛一丝黄，沁着一股特别的发面味儿，吃起来，那个香！这馒头就让我独占啦，拿着在小伙伴儿面前炫耀一番，要慢慢吃半天。那是我一辈子吃过的最好的馒头了——我整天盼星期六：要是一周有两个星期六多好！要是天天星期六就更好啦！ 　　1985年我考上了县一中，而大哥从天津工程学校毕业，分在张店的铁路部门工作。我很想要块手表——那些显摆的城里同学早有了——这个想法一直憋到高二，大哥知道了，给我买了块电子表，很大很厚的那种，那时电子表刚刚兴起，有一块可是大新闻！这块表我一直用到参加工作，一次洗衣服不小心进了水，没法戴了。那块表花了大哥8块钱。 　　我不知道那时大哥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书以及刊物，单从这一点看，大哥肯定也喜欢过文学，像《中国青年》、《山东青年》、《山西青年》那时办得真好，内容很吸引人，还有《芳草》、《滇池》、《解放军文艺》等等文学刊物，用一个蹩脚的比喻，真像一块磁石牢牢吸引了我。至于书籍，《说唐全传》、《敌后武工队》等等我差不多都读过四五遍。如果说我现在在文学上有一点点成绩的话，启蒙的功劳首先要记在大哥头上。 　　1988年上大学，是大哥陪我一块儿报的到，到内蒙古3000多里路，要倒两次火车，我是第一次出远门。在北京，大哥带我去了故宫、天安门广场、毛主席纪念堂，带我逛了王府井。到学校的时候，天很冷了，大哥带我去当地的百货大楼买了一件类似伞兵服的土黄色夹克衫，这是我平生穿到的第一件成品服装，以前我的衣服，都是母亲自己做的。这件衣服现在还压在我的衣箱里。 　　上大学每次开学路过张店，我都要下车去大哥的单位住两天，大哥成家后，就去大哥家住。父母在农村，供养我很难，大哥就接济我一些，一次一百二百的，那时不是小数目。大哥还叮嘱我不要告诉父母和嫂子。学期快结束时是学生手头最紧的时候，家里的汇款单寄来了，落款的还是大哥。大四时我收到了嫂子寄来的包裹，打开一看是一件纯毛的毛衣，这是我拥有的第一件毛衣。后来听说，这毛衣是大哥催嫂子织的，孔雀蓝的颜色还是大哥亲自选的，织这件毛衣嫂子花了6个晚上。 　　大学毕业，我曾经有机会去青岛，但我没去。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来张店，这让我的老师同学很有些不解。青岛对我的吸引力，远远不如张店大。这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一座城市的风光或者环境。大哥在单位里人缘很好，我常去，有的人就把我认错了，见了我却喊大哥的名字，我在心里就偷偷地乐。周六下班，就随大哥一起去南定铝厂大哥的岳母家，在那里我学会了喝酒。晚上，经常是十二点多了才摸黑骑自行车往回返。一个人的夜路，我就想什么时候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对了，这咣啷啷响的大金鹿自行车，也是大哥送给我的，自行车后座上安了块塑料板，骑车带我对象很稳很舒服，我对象对自行车很满意。 　　大哥善饮，白酒能喝一斤多。只是现在忙于工作，和大哥坐在一起喝酒的机会是越来越少啦。“十一”来了，也许大哥能休息那么两天，我一定要找大哥喝酒去。 　　去，而且不醉不归。